王勇

国家京剧院艺术风格奠基者之一、杰出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杜近芳老师已经离开我们整整一个月了。一个月来，在电视广播中、新闻报刊上、微信朋友圈和各类媒体平台上，社会各界和广大戏迷观众以各种方式寄托着对杜近芳老师的怀念，人们使用频率最高、最多的词汇就是“太美了！”国家文化和旅游部部长胡和平在看望慰问杜近芳老师亲属代表时说道：“杜近芳同志的一生是美丽的，光彩照人！”怎一个“美”字了得！我想，在今天杜近芳老师追思会上，就让我们一起追慕思念她的“美丽人生”。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杜近芳老师的一生，是追求艺术之美的人生。

当我们提到某一位艺术家时，往往联想到她的代表性作品。提起杜近芳老师，我们脑海中就会浮现出美轮美奂的《白蛇传》和温柔善良的白素贞，浩然正气的《谢瑶环》和为民请命的谢瑶环，清新淡雅的《柳荫记》和为爱至死不渝的祝英台，家国兴亡的《桃花扇》和忠贞刚烈的李香君，缠绵悱恻的《玉簪记》和追求个性自由的陈妙常，文武大戏《野猪林》和坚贞凄美的林娘子。1955年，当由田汉编剧，杜近芳与叶盛兰联袂主演的京剧《白蛇传》一经上演，便风靡全国，久演不衰，被全国多个剧种、数百家剧团移植排演，成为家喻户晓的优秀保留剧目。1958年，由中国京剧院创排，杜近芳领衔，李少春、袁世海、叶盛兰加盟出演的京剧《白毛女》，不仅对京剧现代戏，也对戏曲现代戏创作开辟了一条崭新道路。杜近芳老师还创演了《蝴蝶杯》《佘赛花》《桃花村》《吕布与貂蝉》《周仁献嫂》《西厢记》《木兰从军》《梁红玉》《美人国》《牛郎织女》《满江红》《红色娘子军》《柯山红日》《林海雪原》《山村花正红》等几十出新编历史剧、现代戏和整理改编传统戏，塑造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生动、感人至深的艺术形象，如璀璨星辰闪烁在艺术星汉之上。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杜近芳老师的一生，是创造艺术之美的人生。

从早年出道起，杜近芳老师就有“小梅兰芳”之称。其一是扮相美。她的古装和大头扮相俊美，清新典雅，兼具古典意蕴和时代气息，特别是把区别男性旦角的女性美特质发挥到了极致。唱腔美是其二。杜近芳老师的嗓音先天禀赋极佳，宽、甜、脆、亮、圆，如出水芙蓉，清透水灵，无雕琢之痕，在唱腔中饱含着多层次的丰厚情感，达到了声情并茂、融情入境的艺术境界。《白蛇传》中“青妹慢举龙泉宝剑”，《谢瑶环》中“谢瑶环深宫九年整”，《柳荫记》中“自从别兄回家乡”，《白毛女》中“大雪飞北风紧天阴云暗”，《红色娘子军》中“一番话字字重千斤”等，都已经成为脍炙人口的经典名段。杜近芳老师深得王瑶卿和梅兰芳两位京剧艺术大师的真传衣钵，无论是“唱念做打”四功，还是“手眼身法步”五法，既具有梅派之雍容、大气、端庄，又蕴含王派之筋骨、爽利、舒展，同时充分发挥自身天然女性美的特质，形成了鲜明的、独树一帜的旦角表演艺术风格，丰富了旦角表演艺术的内涵和表达方式，拓展了京剧的表现领域，为京剧艺术的继承发展和推陈出新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杜近芳老师的一生，是执着艺术之美的人生。

作为一名新中国成立后成长起来的文艺工作者和京剧从业者，杜近芳老师始终牢记自己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一生饱含着对京剧艺术最为赤诚的执着。《白蛇传》《柳荫记》《玉簪记》宣扬冲破封建礼教桎捁，呼唤至真至善至美的人性；《白毛女》以古典样式的现代转化来表现“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思想；《红色娘子军》突出表现了革命的熔炉使奴隶变成战士的主题。她常说，我们不能躺在前辈的功劳簿上，老演老戏，老戏老演，我们要呼应时代的要求，要奋力创作，用精品剧目回报人民。杜近芳老师曾戏称自己是“戏疯子”，在复排《谢瑶环》时，她把剧本贴了几面墙，10多天不出房门，从早到晚地琢磨。为演好京剧现代戏，她下矿井，下连队，到了海南就去看牛棚，从现实生活的体验中找人物感觉并进行艺术提炼。每一出戏的创作演出，她往往要做大量的案头功课，了解所演角色的背景、年龄、身份、性格，一定做到吃透为止。每一个动作设计，她都要想明白其中的行为逻辑，并在此基础上进行艺术的创造。经她演绎的人物形象，总有着一种别样的滋味与风采，吸引了几代观众为之痴迷和激赏。

“是党和国家培养了我，让我以文艺服务人民，我从一个旧社会的艺人成为人民的艺术家，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杜近芳老师生前曾不止一次地这样说，充满着对党的感恩之情。是的，作为一名知恩图报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杜近芳老师终其一生用艺术回报党和人民。1952年，她响应党的号召，毅然报名参加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跨过鸭绿江，以满腔的热忱和精湛的艺术慰问战斗一线部队两个月，受到志愿军官兵的高度赞扬。她曾两次随团赴欧洲演出，第一次是带着《白蛇传》中“断桥”一折访演法国、英国、比利时等9国，历时8个月，引起轰动。第二次是将《白蛇传》全剧带到欧洲6国访演半年，再次轰动巴黎，法国《世界报》盛赞为“诗情洋溢的美妙诗剧”，并为当年的中法建交营造了良好氛围。她携《霸王别姬》一剧出访巴西、阿根廷等拉美4国，是京剧历史上第一次走进拉丁美洲，当地媒体将其饰演的“虞姬”誉为“东方皇后”。她参加在莫斯科举行的“第六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荣获两枚金质奖章和一枚银质奖章，为祖国赢得了荣誉。她多次作为中国艺术团的主要成员，出访亚洲、欧洲、非洲、美洲等20多个国家，为推动国粹走向世界和优秀中华文化的传播作出了突出贡献。她曾荣获“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中央国家机关优秀共产党员”称号，“金唱片奖”，联合国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嘉奖”，原文化部授予的“第三届造型表演艺术终身成就奖”，中国文联、中国剧协授予的“中国戏剧终身成就奖”。

晚年的杜近芳老师，致力于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不同年龄段的弟子们。她就像蜡烛，即便燃烧自己，唯愿薪火相传。她住院期间，只要精神尚可，就会在病榻上用电话或视频给弟子们谈戏说腔。我刚到国家京剧院工作，当听同事们讲述她的时候，仿佛就看见生生不息的京剧之魂。她就像晚霞，哪怕霞光将逝，也要把最后一抹绚烂的美丽洒向人间。

斯人已逝，精神永存；先贤远去，美丽长留。今天，我们在这里追思杜近芳老师，从一点一滴、一丝一缕的回忆中去怀想和感悟她的美丽人生，从薪火相传的年轻一代的精彩舞台呈现中，去欣赏和领略她光彩照人的美丽艺术形象，希望把她的艺术和艺术精神流传下来，不断地发扬光大。

明年，也就是杜近芳诞辰90周年、逝世一周年的时候，国家京剧院计划举办“芳华绝代——杜近芳诞辰九十周年纪念演出”活动，复排杜近芳老师的代表剧，由本院优秀演员和来自全国的、杜近芳老师的亲传弟子们演出，以此纪念、告慰杜近芳老师的在天之灵；传承、弘扬杜近芳老师不朽的艺品和光辉的人格。

（作者系国家京剧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