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建
杨柳依依,波光粼粼,烟云濛濛,湖风悠悠,漫步苏堤上,西子湖的暮春令人心旷神怡……
湖心孤山上的中国印学博物馆里,文人篆刻鼻祖文彭的“琴罢倚松玩鹤”一印安静地守候在这里半个世纪了。作为镇馆之宝的它,承载着西泠印社的文化底蕴,尊受着西湖的四围山色,静谧展现着印文诉说的闲情逸致。
1962年,得知西泠印社即将恢复社团活动,浙江平湖籍大收藏家葛昌楹为繁荣祖国印学,将包括最钟爱的“琴罢倚松玩鹤”在内的43方名印捐赠给西泠印社。据接收印章的西泠印社办公室主任王树勋回忆,葛老当时满含深情地说了一句话:“这回是小女儿出嫁了。”历经多年战乱,在悉心珍藏的2000多方印章中,葛老最喜爱的莫过于此印了,如今的“嫁女心情”恐怕只有葛老体会得最为深切了。
此印为青田石质,六字,分三行,每行二字竖排。朱文,无边框。篆文参秦小篆法,结体修长,比照汉朱文印模式,又略参赵孟頫朱文印风。章法以平整方正为基调,颇为工致。用刀沉稳大方,转笔处用圆笔,笔势刚健,用刀爽和,表现了明代中期典型的印章风格。虽没有达到文彭自言的“刻朱文须流利,令如春花舞风”的审美追求,但刀中有笔,笔中见刀,已见“印从书出”的端倪。
值得提出的是,该印印底铲平,可见当时制印的审美要求。但也有学者据此认为,如此平整如工艺般的印底处理,一如文彭的牙章“七十二峰深处”印底处理方式,似乎不可能出自文人篆刻家文彭手刻,很可能是文彭假李文甫之手刻之。在那个印章材质由玉石、牙章向石料转变的过渡时期,没有更多材料证明该印为文彭亲自捉刀手刻。但边款中提及,“琴罢倚松玩鹤”由文彭篆字上石是可以肯定的。
该印边款可视作一则短篇记事散文:“余与荆川先生善,先生别业有古松一株,蓄二鹤于内。公余之暇,每与余啸傲其间,抚琴玩鹤,洵可乐也。余既感先生之意,因捡匣中旧石,篆其事于上,以赠先生,庶境与石而俱传也。时嘉靖丁未秋,三桥,彭识于松鹤斋中。”
文中的荆川先生就是明代嘉靖年间常州武进的唐荆川,是当时著名的文学家、数学家、军事家。彼时,唐荆川正去朝居家,过着恬淡闲致的生活,经常邀约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来家做客。一些文人墨客也常常专程或纡道拜访,荆川先生的别业自然成了他们浅吟唱和的雅集之所。
从所刻的边款文字可知,当年荆川先生有一座别墅,别墅的院子里有一株古松,放养着两只白鹤,一有空闲时间,荆川先生就邀请文彭一起在院子里的古松下弹琴吟唱。文彭有感于荆川先生的一番好意和这种休闲生活的乐趣,就找了一块庋藏很久的青田石刻下了“琴罢倚松玩鹤”六个字,赠送给荆川先生,以纪念这一段青松之下、鼓琴舞鹤、啸傲其间的日子。
清代诗人高一麟也许对文彭描述的情景心向往之,作有《琴罢倚松玩鹤》诗一首:“触目多幽赏,暂停焦尾琴。孤松筛日影,鸣鹤静书音。机到诗堪续,兴来酒自斟。杜门聊谢客,与尔结知心。”诗中的场景,几乎是当时文彭、唐荆川二先生雅集高逸情景的再现,此诗也成为二先生雅集之事的最好的注脚。
在荆川先生去朝居家的十几年中,文彭不止一次光顾唐荆川的陈渡草堂。文彭《访唐应徳荆川别业》诗云:“久负论文约,相违频梦君。碧山开别墅,白社锁闲云。会晤偏难值,怀思空未闻。王猷兴尽返,鼓楫动鸥群。”由此诗足见荆川先生和文彭常常相约作文。这次文彭专程前来,荆川先生外出,未能得见。文氏“王猷兴尽返”句将自己与唐荆川比作王徽之与戴安道,足见二位老朋友之间的感情之深。
虽然没有更多的材料记载二人的交往,但依照该诗内容和此印边款所述,可以想见二人的交往远非如此。这也唤起后人无尽的联想,给人带来不可名状的意味。
这方印章在中国篆刻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文彭开创一代文人治印先河的奠基作品之一。委婉的印风加上高雅的故事,体现出文人雅士超凡脱俗的行迹,都刻划在了这方寸的印文之中。
在刊刻边款时,想必文彭下刀已作千秋之念,他定相信此境与此石一定会流传后世。470年后的今天,这方印石完好地保留了下来,正是对唐荆川、文彭的君子之交最好的纪念了。
(作者系民盟常州市文化一支部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