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文化周刊

良师益友李前宽

黄济人

1991年,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70周年,西安电影制片厂决定把我的长篇纪实作品《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搬上银幕。电影的编剧是该厂资深的剧作家郑重,电影《西安事变》便出自这位编剧之手。那么电影的导演呢?该厂厂长告诉我,他们八方物色、四处遴选,最后看中了长春电影制片厂的总导演李前宽,连同他的夫人肖桂云导演。原著、编剧、导演已确定,电影制作立即上马,于是我向我所在的重庆市作家协会请了假,登上了飞往西安的航班。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由于飞机晚点,降落时分已是深更半夜,只知道机场有人来接,可是出口处空空荡荡。我拎着行李在候机厅转了一圈,却在不见人影的角落里看见了两张羊皮。羊皮开始滑落,露出两个人来。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郑重和李前宽。事后得知,两个人谈电影从昨夜谈到今晚,然后一起来机场接我,奈何飞机久等不到,加之疲惫已到极点,于是各自紧裹羊皮大衣蒙头酣睡,直到我把他们摇醒为止。这,就是我和李前宽的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李前宽说话斩钉截铁,行事大刀阔斧,颇有叱咤风云的大将风度。所以我常在想,也许正是他的这种气势与风格,方才能够拍出《佩剑将军》《开国大典》这种相同气势与风格的电影大片来。只不过,他也有小心翼翼、吞吞吐吐的时候。那是电影的制作晚期,他蹑手蹑脚地进了我的房间,然后对我说了两件事情:其一是关于郑重,他说西影厂正在搞职称评议,根据规定,国家一级编剧须有两部以上独立完成的作品,郑重有了《西安事变》,可是改编你的作品的时候,因为你也参与了编剧,按理在郑重的后面,也应打出你的名字,但是这样一来,恐怕会造成郑重职称评议的障碍。李前宽关心他人,胜过关心自己,我在感动之余告诉他说,我已是国家一级作家,电影片头根据某部作品改编的字幕上,已有我的名字,加之郑重编剧,我只是提提意见、打打下手,完全没有必要加上名字。其二是关于片名,他说原著很有影响,他可以借势生威,但考虑到文字偏长,而且略显拗口,所以建议把片名改为《决战之后》。他说,他喜欢四个字的片名,如果能够拍上100部电影,他希望所有的电影片名都是四个字。

《重庆谈判》也是四个字,这是电影的片名,也是长篇小说的书名。我是这部小说的作者,不是这部电影的编剧。编剧张笑天是李前宽的搭档,也是我的好友。张笑天的《重庆谈判》剧本是他独立完成的,我的长篇小说《重庆谈判》出版后,张笑天根据其间的故事,对剧本进行了调整。所以电影片头上的“部分内容取材于黄济人同名小说”的提法,我认为是精准的。当时就这个提法,李前宽征求张笑天和我的意见,而我们对他的回答几乎是异口同声,那就是举双手赞成。电影《重庆谈判》的首映式在重庆举行,首映式上,主创人员要上台讲话,按照李前宽的安排,首先讲话的是我,然后是张笑天,最后才是他自己。我认为这样的讲话顺序有所不妥,他却笑着说,你是重庆人,这部电影的拍摄,得助于重庆这座英雄的城市,得助于重庆人对历史的挖掘,至于张笑天和我、肖桂云,都是在替重庆打工。《重庆谈判》获得了“华表杯”政府优秀影片奖,可是,在我的心目中,“优秀”这两个字,更应该和这部电影的导演连在一起。

是的,在成功面前,李前宽总是不会忘掉那些没有让他失败的人。他是全国政协的老委员,我也是全国政协的老委员,而且都安排在文艺组。这样,我们就有了愈加频繁的交流机会,而几乎每一次见面,他都会提到重庆,提到在拍摄《决战之后》时,为了还原抗战时期震惊中外的昆仑关大战,重庆方面出动了驻军、武警及公安干警总数达千人,在3天内由他调配;提到拍摄《重庆谈判》时,为了再现抗战胜利大游行的历史画面,重庆方面组织了上万名机关干部和在校学生,充当他的群众演员。李前宽告诉我说:场面如此盛大,作为导演,我除了由衷感激,更不能有半点怠慢,于是请示长影厂火速增援。当我看见连夜出发翻山越岭终于抵达重庆的17辆上世纪40年代的美式吉普车时,不觉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然而,第二天中午,烈日当头,当我在万人游行队伍中看见了身穿长衫、手舞小旗的市委市政府领导时,我这个东北汉子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无地自容。

电影《旭日惊雷》是李前宽和我的第三次合作。他和夫人肖桂云是导演,我是编剧。这是我独立完成的第一个剧本,写的是上世纪50年代,也就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对毛泽东主席的政治保卫斗争。从写作的角度讲,这部电影是电影《决战之后》的续篇。在我的处女作《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的写作上,得到过国家相关部门的支持,有关档案解密后,他们又把保卫毛主席的几个案例交给我,这就是我能完成这个剧本的缘由。至于李前宽,他导演的《决战之后》,不仅受到观众的好评,也得到相关部门的认可,尤其是他凭借这部影片获得第二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奖提名,这就为他被指定为《旭日惊雷》的导演奠定了基础。当然,虽然是命题作文,但无论是主题还是艺术方面,都同样大有文章可做,所以李前宽不仅欣然接受,而且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有道是好事不过三,过去不相信,现在相信了。重庆方面有个名叫《大彭始祖》的电影剧本,编剧是我的朋友,我也是这部电影的文学顾问。重庆方面委托我与李前宽联系,邀请他担任这部电影的导演。第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与肖桂云正在台湾拍戏;第二个电话打过去,他们已回到北京,李前宽希望能尽快读到剧本;第三个电话打过去,李前宽说剧本有硬伤,没有中心故事,他现在要去浙江,等那边的事情结束后,他立马直奔重庆,关于剧本的修改意见,他会好好地与我们商议。可是,就在这样的时候,李前宽突然走了,等我回过神来,才知道我已痛失良师,痛失益友,痛失不该失去的一切。

(作者系第九、十、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重庆市作协名誉主席)

2021-08-30 黄济人 1 1 人民政协报 content_11903.html 1 良师益友李前宽 11,903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