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拜尔·米吉提(哈萨克族)
有时候,一些事稍加留意便很有趣。仔细想来,我家居然有七个民族的成分。在我这边有哈萨克族、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回族,在我夫人那边有汉族、白族、京族,而且都是天南地北,各自一方,在历史上也鲜有这样远距离的交流与交融。这还得感谢这个时代为我们创造的机遇与命运的奇迹。而在北京,像这样多民族构成的家庭不止我们一家。他们很多人甚至和我同楼而居。
我在北京生活了40多年。北京最著名的文化之一是“胡同”。当年,北京城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拓展,在城八区,尤其是老城墙内便有这么一说:“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没名的胡同赛牛毛。”这是北京城的标志之一。但是,“胡同”二字起初让我不得其解又令我十分在意。后来终于搞清楚了,“胡同”原来源自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khudukh”一词(阿尔泰语系包括突厥语族、蒙古语族、通古斯语族三个语族),意为“井”,延传到蒙古语族,再由蒙古语族传入元大都罕八里——即北京城,由此传播于今。很奇异的是,khudukh一词直接音译传承下来。在北京的胡同中无论是“有名的三千六”,还是没名的“赛牛毛”,只有两个胡同是彻底意译成京腔的,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府井”和留下红色足迹的“三眼井”。除此,一概称之为“胡同”二字。偌大的北京城,就这样印有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亦即是中华民族大一统的鲜明文化烙印。
在北京吃涮羊肉是京城又一文化特色。当你真正在铜火锅里涮着那一片片鲜嫩的羊肉片时,方家便会给你讲述,当年横扫欧亚大陆的成吉思汗,为了便于行军征伐,速战速决,便发明了涮羊肉这一吃法。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有时很难联想起那种金戈铁马的岁月,但是它已经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我们的血液,成为一种文化习性。
我曾当选为北京市朝阳区朝外地区社会建设协调委员会副会长,也由此有了与朝外街道办事处近距离交流的机会。参加朝外街道在日坛公园举办的春分文化节,正好在每年3月21日这一天。有趣的是,这恰恰与哈萨克族的纳吾热孜节在同一天。所以,我向朝外街道办事处建议,可以在这一天共同举办朝外街道春分文化节和在京哈萨克族同胞纳吾热孜节。这样,既可以丰富春分文化节的内容,也让哈萨克族的草原马背文化融入京城,共同欢度佳节。我们轮流请来了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歌舞团、塔城地区歌舞团、阿勒泰地区歌舞团进京演出,在朝阳区日坛公园舞台上成为一道道靓丽的风景。与此同时,当地的民间非遗文化传承人带来了他们的手工艺制品、刺绣、服饰、花毡,带来了他们独特的奶制品、熏马肠等民族美食,与参加节日活动的朝外街道群众分享,真正起到了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在理想、信念、情感、文化上的团结统一,守望相助、手足情深。当哈萨克族民间艺人弹奏起冬不拉,用琴弦和踏板带动木制山羊随着节奏跳动时,真可谓令人耳目一新,平添了浓郁的节日气氛。
前些年,有一个在北京开新疆风味餐馆的维吾尔族烤馕师傅,他来北京生活了20来年,夫人接到了北京,两个孩子也是在北京出生,在北京上学。寒来暑往,一直没有功夫回一趟阿克苏老家。那一年夏天,正好放暑假,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老家。开始一两天老家的一切对孩子们都显得新鲜。但是,第三天起,孩子们就闹着要回北京的家。他给两个孩子说,咱们这是回老家了,要在老家待一段时间。不料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这里才不是老家,我们老家是北京。这让他和夫人怔住了,他们二人面面相觑,始料不及。结果连一个星期都没待住,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北京。
现在,我的孙女孙子也在北京出生、在北京成长。他们在用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玩耍时,很是开心。当然他们也在学习外语,学得很地道。有时我会提示他们要发一下哈萨克语特有的喉元音“kh”和“gh”,说几句简单的单词。因为,在人生道路上多会一种语言便多一条路,多学会几种语言,人生只会更加丰富。母语应当会说。
其实,新的民族构图就在身边衍生。我的孙子所上的中央民族大学幼儿园,他们的同学来自不同民族,我从一开始就被拉入孩子们的家长微信群,会看到老师们每天的通知和家长们的接龙。有一次在一个周末,念着那些小朋友的名字,指着他们的合影,我问小孙子他这些同学的民族,他一一都能答得上来。在他的幼儿园,几乎56个民族的小朋友都在一起学习成长,真可谓手足相亲,亲情自幼而生,其乐融融,他们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祖国的未来和希望。
(作者系第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