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常荣军
如果将家乡这个概念具体化,除了亲情之外,有些人或许从传统文化、佳山胜水、风土人情的角度去描述。而我,更多地认为,是年幼时代形成的味蕾记忆。
很喜欢宋代诗人陆游《初冬绝句》“鲈肥菰脆调羹美,荞熟油新作饼香。自古达人轻富贵,倒缘乡味忆回乡”中的后两句。也能体会有人讲述的这么一段话的含义:吃本身并不一定重要,附着于那一味之上的记忆才重要。味觉是一把神秘的钥匙,一不小心就开启了一扇通往过去的门。回味就是回忆。
民以食为天。将回味与回忆联系在一起,确实道出了游子思乡的个中三昧。
我已驾鹤西去的老父亲,当年,作为刘邓大军中的一名战士,参与淮海战役胜利后即一路向南,云南解放后留在云南,直至离休。所以,我在填写履历表时,籍贯填的是山西,出生地填的是云南。我这个履历表中的山西人,多次去过山西,也回过长治老家两次。而我女儿,填表时也填籍贯山西,出生地云南,但至今没回过老家。对我和女儿来讲,虽然在北京生活的时间最长,但从心里,一直将云南——彩云之南,作为家乡。
而家乡在我思绪中,有时翻滚着亲情、友情,有的时候,就简化成一碗米线的味道。
米线在云南,既可登大雅之堂,作宴客之用,如“过桥米线”;亦可“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一道家居和至爱亲朋聚会时常享用的主食或配菜、小吃,如小锅米线、凉拌米线等等。“过桥米线”承载着历史文化和仪式感,日常家居的小锅米线、凉拌米线则演绎着随心恣意和酣畅淋漓。米线在云南,既可高大上,亦可小确幸。既可端庄如仪,亦可随喜随缘。在街头巷闾、日常家居,民间对吃米线不叫吃,叫“甩一碗米线”。一个“甩”字,将悠长的米线入口的晃晃悠悠及声响,表现得如此生猛,象形象声。
从蒙自这一历史古城走向云岭城乡、三迤大地的米线,用大米加工压制而成,因工艺不同,有粗米线、细米线之分,有稍做发酵的酸浆米线和不发酵的干浆米线之分。因储存、运输需要,有新鲜米线、除湿的干米线之分。因烹饪方式和个人口味习惯,有过桥米线、小锅米线、凉拌米线、鸡汤米线、稀豆粉米线之分。米线吃法,花样繁多,吃什么、如何吃?“全恃我性情识见取之”。
郁达夫先生有咏鲥鱼之诗曰:“冷雨埋春四月初,归来饱食故乡鱼”。郁先生是“归来饱食故乡鱼”,而我每年不论何事回到昆明,第一件事就是琢磨着,在家里或在外,尽快吃一碗其味厚实、其香留齿的米线。就连我那在云南出生,三岁到北京,大学毕业后到美国留学、工作的女儿,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也是落实到北京的云南风味店家,来一碗解馋、解乡情的米线。长长的回乡路,浓浓的思乡情,由细细长长的米线所牵引、缠绕、化解、升腾。一碗米线吃下去,通体舒泰熨帖,一股股家乡的温情,油然而生,不绝如缕。米线,是我们家唤醒、慰藉思乡之情的良药秘方。
食用米线,在西南地区很普通。在云南,顾名思义,因物取名,较为贴切地称之为米线,而其他地方则称之为米粉。但凡同其他地方的朋友谈到米线的称呼时,我常常强调,明明是线条状而非粉状,叫米粉,词不达意。米粉是加工过程中而非加工成型后的形态,叫米粉,不妥。其实,叫什么并不重要,如“老婆饼”与夫人无关,“肉夹馍”分明是馍夹肉一样。只是爱屋及乌、家乡情结驱使下的自得、自得其乐而已。
余光中先生《乡愁》一诗云:“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我没那么浪漫,很质感地觉得,乡愁就是一碗米线,只记得当知青时,读大学时,到北京工作时,回家之后,老母亲手煮的那一碗米线。家乡的那一碗,盛的是满满的情怀。那细细长长的米线,是归乡的路。那浓浓的汤,是对家乡化不开的情。那红的、白的、翠的佐料,是对家乡五彩缤纷的记忆。那滚烫的口感,是描绘家乡时欲喷口而出的话语……
(作者系全国政协教科卫体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