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徐艳红

接入互联网短短20多年的中国，网民数量迅猛增长、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成就斐然，已是名副其实的网络大国。随着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的成立，“网络强国”上升为国家战略。然而，从网络大国成长为网络强国的路上，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横亘在面前——作为网络时代的载体，智能手机App互联却不互通的现象随处可见，令人不得不问，“互联网缘何变成‘互拦网’？”

互联不互通形成

“围墙花园”“信息孤岛”

今年春节，玲子在新家接待了亲朋好友。在大赞她是装修达人、居家好能手后，索要产品店铺链接成必不可少的环节。当玲子把链接发到微信时，却出现了一堆乱码，朋友需复制后再打开另外的App查看。“太麻烦了，原来直接点链接就能进入店铺了，现在怎么回事？”

这样的困惑也是很多网友的。2月11日，有网友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以“建议对部分网站强制要求下载App的行为进行整治”为题向工信部领导留言，工信部2月21日回复称，“我部将深入研究，维护用户合法权益。”

就在本文成稿之时，快手电商发布公告称，快手电商直播间3月1日起将切断淘宝、京东联盟商品链接……

上述现象被称为互联不互通。其实，网络上互联不互通的现象远不止这些。如微信小程序是搜不到支付宝、淘宝、天猫、今日头条、抖音及快手；百度基本搜不到微信公众号文章；百度的文章链接转发到微信后，点开会显示，“该网页可能存在未提供完整服务、误导点击、诱导跳转其他App等内容”的字样；网页版的访问被大幅度阉割，有的只显示全文的一小部分，想阅读全文，则必须下载App……中国政法大学法硕学院副教授郜庆称，“‘互联不互通’是指互联网平台之间相互屏蔽链接及服务的行为，相互屏蔽数据传输”，而“互联互通”主要通过应用程序编程接口（简称API）技术实现。

全国政协委员，湖北首义律师事务所主任谢文敏说，互联网平台相互封禁的举动从2010年腾讯和360的“3Q大战”后基本没有停止过，如今一地鸡毛。2013年11月，腾讯封杀阿里社交软件。同月，淘宝屏蔽微信的访问。2014年11月，新浪微博封禁微信公众账号推广。2015年，微信全面封锁支付宝分享接口。2018年3月，微信对今日头条文章链接进行封禁。之后，腾讯陆续屏蔽淘宝、天猫、抖音、拼多多、花生日记、钉钉、小红书、快手的外链……谢文敏表示，腾讯和阿里巴巴针锋相对也好，字节和腾讯的“头腾大战”也罢，互联网之间互相封禁的战火不断，其本质上是为了把控流量，并非为公共利益着想。

郜庆说，从互联网历史发展的轨迹看，互联网PC时期的生态做到了互联、互通、开放、共享，但到了App移动发展时期，逐渐形成互联网流量及数据闭环生态，相互进行断链及数据封锁，最后形成“围墙花园”“信息孤岛”。这不仅影响用户体验，更降低了社会效率。

空间私有化、数据私有化导致

信息化时代新的“闭关锁网”

“互联网精神核心在于自由、开放和共享。国际互联网建立的最原始动因是为了资源的共享，为此，必须搭建一个实现共享的技术平台，这就要求网络互连，并保持开放。”谢文敏表示，“开放、共享、平等”的互联网精神孕育了互联网浩如烟海的内容，开启了互联网信息时代的繁荣。然而，如今的网络世界被划分成了无数个App相互隔绝的“堡垒”。

“互联网平台之间的明争暗斗，直接影响到万千用户。”谢文敏很是气愤，“无论是阅读文章，还是看视频、购物，变得越来越麻烦，既耗时间又耗流量。”互联不互通现象也限制了处于成长期的企业的发展空间，这不仅是“互联互通”的问题，还是破除平台垄断的公平竞争问题，将会阻碍自由市场的竞争，也无法孵化出新的优质经济要素。

“我们身处一个万物互联的时代，元宇宙、云计算、区块链、物联网正飞速发展，空间私有化、数据私有化，无疑会导致信息化时代新的‘闭关锁网’状态，可以说扼住了各产业向数字化和智能化发展的咽喉，结果不言而喻。”谢文敏担心地说。

“原本开放的互联网如今趋于走向封闭，不少问题应运而生”。郜庆称，平台屏蔽链接和阻止数据的流动，将用户注意力和使用时间“锁定”在自己以及有依附关系的“友军”的生态体系内，但是链接封禁等行为对于平台经济领域的众多经营者而言，会不合理地增加其经营成本，妨碍生产要素的跨平台流通。如果互联网生态不开放，信息不互通，还将会严重阻碍数字经济生产力的发展。互联网平台之间人为设置的壁垒使得信息和内容分散化、碎片化，无法流动和共享，导致数据生产要素不能够实现成长，不能充分发挥生产力价值，互联网经济就无法实现数字经济的高质量发展。

全国政协委员，国浩律师事务所首席执行合伙人吕红兵认为，互联网属于“公共基础设施”范畴，平台存在的意义在于交互并共同创造价值。对于开发商或运营者来说，要强调鼓励创新，强调公平竞争，提高经济运行效率，促进经济发展；对于用户而言，则强调保护消费者利益，保护用户便捷获得平台发布的信息特别是公共信息的权利，并对用户的个人信息予以保密，维护社会公共利益和网络安全。如今，互联网“互联却不互通”，既违背经济规律、互联网发展规律，也侵害用户权益、消费者利益；对经济发展也无效率，对公共利益也无裨益。

互联互通可促进竞争

也可增加消费者福利

最初提出“互联互通”这一概念是为了解决移动、联通、电信三大运营商相互封锁，无法相互打电话、发短信，人为锁定各自用户的问题。如今，三大运营商互联且可自由“携号转网”，用户的转移成本大大降低，反过来促进各运营商服务的竞争。

北京市一中院曾在一份判决书中写道，“在互联网环境下，网站服务商或所有者在网页上刊载的内容即应认为是同意被整个互联网分享，网络用户通过免费分享获取相应的信息或文件，网站服务商或所有者通过网络用户的海量访问获取近期或远期的盈利或获利渠道，这种互利双赢的模式是互联网发展的基础。”

郜庆认为，通用搜索引擎的正常索引并不会损害网站的正常经营活动，相反是互利双赢的，这点从国外主流网站均向通用搜索引擎开放索引也能看出来。但国内部分社交平台、电商平台主动筑起高墙的目的，是排挤正常的搜索引擎之间的竞争，通过自身在社交媒体、电商领域的垄断地位，获取竞争优势。

郜庆以百度、腾讯、抖音、阿里巴巴等大型平台为例，各互联网平台提供的服务侧重点不同，互联互通有助于实现平台优势互补；竞争可促使平台内容不断优化，而最终受益的是消费者。如果平台对公开数据设置技术限制，则可能导致“信息孤岛”“信息茧房”现象进一步加剧，不利于有价值信息的顺畅流转。久而久之，整个行业会产生“数据割据”现象，消费者福利则会被减损。

互联互通可降低中小企业成本

从企业经营看，互联网平台设定的“竞争壁垒”增加了企业引流、发展、经营的难度，尤其对中小企业的发展和创新形成了无法逾越的数字鸿沟。郜庆称，目前中国有四五百万个App，这不仅给用户获取信息造成极大的困扰，更让企业增加了大量的重复开发、运营工作。以小程序为例，一个小程序开发者开发微信、支付宝、百度三个平台的小程序应用至少需要增加200%的重复开发工作量。

平台互联互通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关键。据《中国互联网发展报告2021》统计，2020年我国数字经济规模达到39.2万亿元，占GDP比重达38.6%。互联网经济已成为影响我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互联网快速增长的同时更要加速健康高效发展，如何塑造互联网的开放生态、杜绝平台垄断、推动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已经成为当前一个重要的时代课题。

“互联网的发展要义就是共享，对于互联网企业自身而言，拆除人为设置的技术‘围墙’虽是一小步，但或将是我国经济结构调整迈向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一大步。”郜庆说。

平台间无差别、无歧视的

开放互联应成为互联网的新常态

“无论是PC时代互联网，还是移动时代互联网，技术并不是互联互通的障碍，今天的‘数字孤岛’‘围墙花园’，很大程度是App背后‘生态闭环’的产物。 ‘数据封锁’最终的受害者是消费者。”郜庆显得有些忧虑。

谢文敏介绍说，针对去年工信部等部门限期各平台解除屏蔽，有网友担忧，一旦开放了外部链接，网络诈骗、助力砍价等问题会接踵而至，“微信变卖场”的生态环境更加堪忧。尤其对于中老年人来说，他们难以分辨良莠不齐的互联网信息。网友担忧的“微信变卖场”的问题，本质上是一个平台监管问题。谢文敏认为，网站平台的监管应与实施数据互通同时进行，如完善平台社区规则，充分体现法律法规、行业管理要求；加强账号规范管理，增强用户管理的针对性和有效性；健全内容审核机制；提升信息内容质量等。

“互联不互通”问题之所以存在，更多的是利益在作怪。解决这些问题，吕红兵认为根本的还是要依靠法治。2021年2月2日，抖音起诉腾讯，索赔9000万元，诉由就是腾讯旗下的QQ和微信屏蔽抖音分享链接。吕红兵说，和“互联互通”相关的法律包括反垄断法、电子商务法、反不正当竞争法，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法规、规章和规范性文件。但是目前的制度仍有一定的缺失，解决互联不互通问题需要法律法规的进一步完善。

对于解决互联网领域的互联互通问题，郜庆认为，应消除互联网企业的平台壁垒，使得数字社会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更加顺畅。特别是超级平台，应该摒弃零和博弈思维，遵守互联网互联、互通、开放、共享的基本精神。

从“相斥”到“相融”，这是中国互联网告别平台垄断、迈向生态开放的关键一步，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郜庆建议分阶段、分场景、分时期打通数据封锁，打开API接口，使得数据流转在安全的基础上深度融合。从打破“门户之见”到“彼此相拥”还需要时间适应和磨合，因此，平台间的互联互通应该循序渐进，不能一锅端、一刀切式的“说干就干”。如何过渡到合作关系，应该有个互联互通的标准或者准则。

郜庆最后说，期待将来用户可以用百度搜索到微信公众号的内容，可以在淘宝上使用微信支付，这种增进消费者福利的互联互通，“对于某个平台来说，虽然让渡了一部分流量，但是整个生态系统的商品、内容供给都更加丰富，只要制定一视同仁的合理的监管规则，规避恶意分享、诱导拉新等敌意竞争行为，也可以保持整个生态的竞争活力。同时，建设和维护互联互通的互联网生态也是头部企业应当履行的社会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