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涛

曹德旺先生拟捐巨资创办福耀科技大学，目前已处于土地征迁阶段。在笔者看来，福耀科技大学作为一所由知名企业家主导创办的高水平民办高校，在我国民办高等教育发展历史中将具有重要的标本价值。

我国向来有慈善办学的传统，但改革开放以来兴起的民办高校多是投资办学而非捐资办学，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当时我国经济发展水平较低，企业家的财富积累不足，难以短时拿出大笔资金兴办大学。民办高校投资办学的基本特征决定了我国绝大多数民办高校发展受限、难以跻身高水平大学之列。近年来随着我国经济持续发展，社会捐赠文化蔚然成风，有能力并且有意愿捐资办大学的贤能志士越来越多，这就为高水平民办高校的建立提供了基础性的社会条件。

西湖大学可视为我国第一所高水平的民办大学，西湖大学由施一公等科学家牵头创办，科学家本身并无资金，他们通过向企业家和政府募捐的方式创办起来。相比之下，福耀科技大学由资金雄厚的知名企业和企业家牵头发起，在举办主体上与西湖大学存在区别。在我国经济持续发展、企业竞争力不断增强、社会资金日益聚集的今天，资金雄厚的企业捐资创办非营利性的高水平民办高校，可能成为推动我国民办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动力。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笔者认为，福耀科技大学更具有标本意义。

韩国的浦项科技大学是由韩国浦项制铁公司创办的一所私立高校，成立于1986年，与我国很多民办高校的成立时间大体相当。这所由企业所创办的私立高校在不到40年的时间内，以“提供最好的教育，进行最尖端的科学研究，服务国家乃至全世界”为其办学理念，如今已发展成为世界顶尖的研究导向型科技大学，位列2022年QS世界大学排名第81名。根据2019年《财富》世界500强排行榜，韩国浦项制铁公司位居171位，利润为1556.1万美元。在同年的排行榜上，中国宝武钢铁集团位居149位，利润为2168.2万美元；江苏沙钢集团位居340位，利润为1869.2万美元。可以看出，浦项制铁公司的利润其实低于我国的很多民营企业（江苏沙钢集团就是一家总部位于苏州的民营钢铁企业）。浦项制铁公司能够创办出一所位居全球前列的私立高校，为我国民营企业举办民办高校提供了一定的借鉴意义。曹德旺先生所创办的福耀科技大学，就是我国知名企业和企业家创办高水平民办高校的宝贵尝试。

在福耀科技大学之前，我国也不乏知名企业创办民办高校的先例，比如，茅台集团举办了茅台学院，吉利集团创办了三亚学院等多所民办高校。但这些企业并没有向民办高校投入巨额资金，企业的资金优势并没有转化为民办高校的办学资源优势，这些民办高校依然处于“以学养学”的状态。

为了创办福耀科技大学，曹德旺先生已准备投入100亿元建校，未来如果需要，他还将再次投入，和第一期剩余的资金凑出100亿元设立奖助学金。雄厚的资金有望为创办高水平民办高校奠定了基础。但是，福耀科技大学能否实现既定的办学目标，首先需要解决两个关键问题。

第一，能否尽快提高办学层次。我国很多民办高校在创办之初也曾雄心勃勃，也希望能走高水平甚至是研究型高校的发展道路。苏州市一所民办高校在创办之初准备参考香港大学的人才培养模式办一所研究型高校，但是学校连升格为本科院校的目标都未实现；学校在升本受挫后，无奈调整了发展目标和办学模式，开始培养职业技术人才。曹德旺最初曾设想让福耀科技大学直接从硕士研究生开始招生，他也多次流露出希望借鉴德国应用科学大学的办学模式，德国部分应用科学大学是具有博士授予资格的。理论上说，每一层次的高校都可以办成高水平的高校，但实际上，办学层次基本上决定了一所高校吸纳资源的能力，高职院校所能够吸收的资源比不上本科高校，本科院校吸收的资源不如硕士层次高校，硕士层次高校比不上博士层次院校。生源和师资是大学最重要的两种资源，假如福耀科技大学只能办本科，要想从全国吸引最优秀的生源和从全球吸引最优秀的师资将会非常困难。而我国硕博士点授予权需要层层审批，竞争激烈。南方科技大学2007年开始筹建，2018年先后获得硕士、博士学位点，11年获得博士授予权这一速度是相当快的。作为一所公办高校，南科大是在深圳市大力支持下实现该速度的。能否尽快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授予权，既取决于福耀科技大学自身的准备情况，更取决于教育部能否给予该校足够大的创新突破空间。

第二，能否适当控制在校生和学科专业规模。浦项科技大学在校生规模3000人左右，美国的欧林工学院只设置了电气和计算机工程、机械工程、生物工程、工程设计和工程机器人等方向。从媒体报道来看，福耀科技大学计划在2033年达到在校生12000人规模。这个体量在我国高校中算是中等偏下的规模，但是，对于一所希望达到高水平的民办高校而言，这个规模还是略大了。除了曹德旺先生投入的100多亿资金之外，福建省将提供100亿建校资金，福州市每年会提供5亿元扶持资金。这些资金即使全部到位也并不算多。2021年75所教育部属高校中，有13所年经费预算超百亿元。因此，要提高福耀科技大学资金投入的产出质量，必须控制在校生规模和专业学科布局，建成一所“小而美”“小而强”的大学。只有控制在校生规模，才能提高生均可用的教育经费，生均教育经费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学校的人才培养质量，一流大学的生均经费都很高。只有控制学科专业布局，将资金持续投放于最可能突破的前沿领域，才有可能在教学和科研等方面取得边际突破。控制规模要求福耀科技大学富有前瞻性地做好战略规划，自觉抵制规模诱惑，有所为有所不为，把握国家和世界科技发展潮流，紧密结合自身资源禀赋，精心筛选，凝练主攻方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这方面，欧林工学院的做法也值得借鉴，为减少人文学科缺乏对学生综合素质的影响，该校巧妙借用其他高校资源，让学生选修毗邻高校的人文类课程，这样欧林就可以在理工科领域集中发力，实现边际创新。

（作者系苏州大学东吴智库研究员 苏州大学教育学院教授。本文为中国民办教育协会2021年度重点课题“高水平民办高校建设研究”的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