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晶

“加一下微信，我的微信名叫刘老头。”这是近日四川省科学技术奖励大会结束后发生的一幕。自称“刘老头”的人叫刘进，由他牵头的“创新性麻醉新药的研究与开发”项目获得了四川省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

刘进是我国著名临床麻醉学专家、四川大学华西医院麻醉中心主任，也是我国住院医师规培制度的发起者之一。他还是引爆医疗界朋友圈的“红人”，2021年9月27日，刘进将1亿元人民币的科技成果转化个人所得捐赠给了华西医院，用来设立专项规培发展基金，用于激励住院医师、带教师资，提高住院医师临床能力。

回国，只为推动中国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

20世纪80年代末，刘进博士毕业，赴美攻读博士后。出国前，他获得了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医学博士学位，成为我国第一位临床麻醉学博士。在美国学习，特别是在那里当麻醉科医生的两年间，总有一个问题萦绕在他的心间：为什么人家的临床医学比我们做得好？

“答案应该是在毕业后教育。”在刘进看来，从医学生成长为主治医师，美国的毕业后教育做得好在三点，即规范化、高强度、现代化。相比之下，虽然中国当时也有住院医师阶段，但并没有形成规范的培训体系，他们只是跟着上级医生磨工夫，甚至混日子。因此，1993年当时已经拿到美国绿卡的刘进，毅然决然决定回国，只为推动中国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回国后的刘进在北京阜外医院担任麻醉科主任，从彼时起，他就下决心要推动中国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

与华西医院不谋而合，试水麻醉科

从1994年开始，刘进开始在中国医学科学院各医院试点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但这几家试点医院，由于多是专科医院，院际关系较为松散，实施效果并不理想。他认为，这个制度的试点，需要在一家综合性的教学医院中展开。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他认为华西医院符合条件，而他的这一想法，也得到了华西医院时任领导班子的支持。于是，在2000年，刘进调任四川大学华西医院麻醉科和ICU主任。

没政策，先干起来再说，这就是华西实践。自2000年开始，刘进首先在麻醉科开展了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试点。当时主要面向社会招收无编制、非本院职工，以及未来尚无去处的“三无”住院医师，对他们开展规范化培训。刘进则认为，当时规培无工资，应该叫“四无”规培，规培生不叫学生，不叫医生，叫学员。工资比照同等学力，叫生活费。当时，他建立了一系列学习制度，其中最有名且让业内人士“心惊胆战”的就是每周四早上7：15就开始病案讨论，至今已坚持了20年。“魔鬼训练营”是不少人对华西麻醉规培的称呼，但正是这样科学、成体系、高强度、负责任的规培制度，才培养出了众多具有华西水平的麻醉医师。

此时的华西医院刚刚走出经济困境。虽然麻醉科临床规模在全国名列前茅，也拥有悠久的历史，但学术地位较低，当时大约排在全国第15～20位。本就较弱的麻醉科里，还穿梭着一些并不是特别积极的工作者，很多人上班前在更衣室里热闹谈论前一日晚上的麻将战局，甚至时常把麻醉科自我调侃为“麻将科”。初到华西医院，刘进很快发现，麻醉科前任科主任把高达98%的人力、物力、财力、精力用于医疗，仅把约1.5%的资源投向教学，科研占到的资源只有0.5%左右，既没有获得自然科学基金，也鲜有英文论文发表。

2003年，在麻醉科试点3年后，华西医院开始在全院铺开“三无”规培，并从麻醉科推广到多个科室。刘进表示，培训和学习，就是要把个人的经验教训和智慧变成集体的。随着规培比例升高，麻醉的安全性也逐渐升高，也就相应提高了学术地位和影响力。之后，刘进开始放眼全国，致力于更大范围地进行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

“我必须一步一步地改变这种比例，把教学和科研提上去。”这是刘进思考改革的切入点，首先从教学入手，一是巩固麻醉学毕业生的毕业后教育，在科内推广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二是自2004年起，征得时任院领导的支持后，面向华西临床医学院所有临床专业的学生开设麻醉课，向他们讲授麻醉学；三是注重培养麻醉专业的硕士、博士、博士后，增加“板凳”厚度，保证人才供给源源不断。改进教学的同时，刘进想方设法提升科研，但一直坚持一条总原则就是，从事科研的最终归宿，都指向解决临床问题，支撑临床发展。

改革总是要经历阵痛。“我们医生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凭什么要分给教学和科研？”“有医生说自己的硬膜外麻醉做得特别好，科室的这部分收入，应该主要归自己所有。”刘进放手做之初也曾遭遇抵制，他只能一边量力而行，一边耐心不断熏陶。引导医生们换位思考，只是刘进转变其观念的其中一招。他还不停阐述公立医疗机构的性质，华西医院作为国家公益性医疗机构，本身就有履行教学和科研的天职，当初没有人拿着枪逼你走进这个体系，既然你选择了这里，就有义务支持教学和科研，这是国家任务。

十年如一日，为住院医师鼓与呼

为了获得国家层面的认可与政策支持，2003年-2013年，在刘进担任全国人大代表的10年间，他连续提出“建立国家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并将其费用纳入国家财政预算”的议案和建议。

他一边在临床一线实践，一边在以全国人大代表身份呼吁。从大家不懂什么叫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到其变成国家认可，刘进的理想终得以实现。之后，他担任四川省政协委员，又坚持提案“用国家财政给住院医师提高待遇”，建议国家一线城市三甲医院住院医师年收入应该在20万~30万，省会城市应在15万~20万，地级城市15万左右。在他看来，医学是奉献职业，需要用钱结婚买房生小孩的时段，正好是需要学习训练的黄金期，不能、也不该让这些年轻人，处于低生活水平和为生计焦虑状态，只有解决了他们后顾之忧，让他们不为稻粱谋、不为生计愁，他们才能全身心投入训练，而投入不足也是我国住院医师规培制度的一大弊端，不解决廉价劳动力问题，规培制度就一直漂在空中，难以真正落地。

时至2013年，刘进带领的华西医院麻醉科，资源分配比例大致为临床占80%、教学占15%、科研占5%，麻醉学科连续10年全国第一，麻醉病死率小于100万分之一。经过多年努力，华西医院麻醉科的资源比例，逐渐接近了刘进的理想目标。与此同时，科室麻醉水平不断提高，也赢得越来越多患者的信赖。如今，华西医院每年都会接到许多仅仅因为手术麻醉风险而转来的病人。有一些病情严重的，甚至专程从外地赶过来，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华西的麻醉才最放心。

“我打算回归田园，回老家种点菜，过过陶渊明的日子。以前，我是一个有农民背景的医生；以后，我想做一个有医生背景的农民。”对于即将到来的退休生活，刘进这样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