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学术家园

家在双峰兰若边

——浙东诗路上的巾山

《 人民政协报 》 ( 2022年07月11日   第 10 版)

作者:何薇薇

1200多年前,玉辇纵横、金鞭络绎的长安没有让官员顾况流连沉迷,他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请求,去台州担任新亭监一职。

远在东海之滨的台州,在世人的印象里,还是那个“翦发文身,错臂左衽”的蛮野僻壤,是贬谪流放的去处。被唐玄宗赞为“诗书画三绝”的郑虔,便是受安史之乱牵连而被贬台州。初到台州,就遭遇了“一州人怪郑若齐,郑若齐怪一州人”的尴尬。而他的忘年小友杜甫,则把台州想象成“山鬼独一脚,蝮蛇长如树”的诡谲之地。

新亭监是唐朝江南十大盐监之一,在今临海市涌泉镇的新亭头,是唐时台州盐销往处州、婺州、衢州等地的管理机构。顾况之所以想到临海就职,是因为“余要写貌海中山耳”。他对临海的向往,或许是源于谢灵运伐木开径只为一访临海幽峻,又或许是因为骆宾王久客临海写下“百重含翠色,一道落飞泉”的秋日风光。总之,他如愿得到了这份工作。

寓居临海的四年时间里,顾况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在这些诗作里,后人得以了解他当时的思想、生活与情趣。其中最为人所熟悉的,当属《临海所居三首》:

(一)

此是昔年征战处,曾经永日绝人行。

千家寂寂对流水,唯有汀洲春草生。

(二)

此去临溪不是遥,楼中望见赤城标。

不知叠嶂重霞里,更有何人度石桥。

(三)

家在双峰兰若边,一声秋磬发孤烟。

山连极浦鸟飞尽,月上青林人未眠。

山鸟飞尽,月上青林,这样淡远超旷的意境,即便凭空想象,都已经陶醉其中,彼时的顾况,应该庆幸自己不虚此职吧。他笔下的“双峰”,即是巾山,又名巾子山,位于临海市区东南隅,高百余米,两峰耸立,中垂凹谷,三面临街,南濒灵江,台州府城墙依山而走。传说古有皇华真人华胥子在此修炼多年,得道飞升之时,一阵微风将他的头巾吹落,飘然而下化作双峰长矗,便是“巾山”。

唐武德四年(621年),朝廷置台州,相传李淳风择州治临海,临海的文脉也自此兴盛。巾山以其古木葱茏、山色清丽,广受文人雅士的喜爱,也因此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诗山”。据初步统计,从唐朝开始,历代吟咏巾山的诗作辞赋多达1300余首。《台州府志》及《临海县志》皆首推巾山“为一郡游观之胜”。

唐末著名诗人任翻,就是慕名而来。

任翻,江南人,因出身贫寒,步行到京师去考进士,结果落第而归,便放浪江湖,寄情山水。游至临海,恰是初秋,巾山的秋色美不胜收,任翻流连其中,便有了《宿巾子山禅寺》一诗:

绝顶新秋生夜凉,鹤翻松露滴衣裳。

前峰月映半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

这首诗的颈联,原是“前峰月映一江水”。如何“一江”少成了“半江”,其中还有一件文人雅事。相传任翻题诗离去后,突然发觉不妥。因为江边有双峰耸立,月色只能照到半江,且半是清辉,半是幽暗,明暗相映,更富诗意,遂决定返回修改。待他到题壁前,发现已有人替他改了,不禁拍掌大呼:“台州有人!台州有人!”

也许是因为巾山的清幽雅静,也许是因为临海的人杰地灵,30年后,任翻再度登览巾山,留下了新的感慨:

灵江江上帻峰寺,三十年来两度登。

野鹤尚巢松树遍,竹房不见旧时僧。

斯情斯景,实在是念念不忘,便又来了第三次,写下《三游巾子山寺感述》:

清秋绝顶竹房开,松鹤何年去不回。

惟有前峰明月在,夜深犹过半江来。

所谓人以文传,文以人传。任翻三游巾山留下的诗篇,由于描写细腻,动静得宜,被推为吟巾山诗篇之榜首,后人愧称:“任蕃题后无人继,寂寞空山二百年。”

巾山环境清幽,空翠灵秀,自晋唐以来,山中遍布楼台寺观,峰峦、宝塔、宫观皆掩映于繁茂苍翠的林木之中,文雅贤达对巾山的吟咏接踵不断,摩崖石刻数不胜数。坐落于双峰绝顶的大小文峰塔,是巾山的标志性建筑。古时外出游子,远远望见巾山双塔,便知离家不远了。巾山双峰间隔约五六十米,东峰大文峰塔,旧又称“文笔”,高20米,中空,有石级螺旋而上,登之可以远眺全城。西峰小文峰塔,旧又称“火星”,高17.17米,塔身较东塔清瘦。两塔原为砖木混合结构,后改为砖石结构,均为五级六面,以菱角牙子叠涩出挑。据史籍记载,双塔均始建于唐,后屡圮屡建,现存塔身系清同治年间重修。

在小文峰塔下,是巾山现存最早的古迹——华胥洞,仅可容一人大小的华胥洞,相传为当年华胥子修炼时所居。不远处的一块石壁上,有后人石刻“遗巾处”三字,边上一块平坦的巨石,百姓称之为“仙人座”。

沿着幽僻小径转到巾山的西南面,则遇见建于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的南山殿塔。塔身秀挺如笋,旁有古樟并立,一纤一壮,相映成趣。南山殿塔虽与天宁寺毗邻,却非寺塔,而是祭祀唐代名将张巡的南山殿,承载的是百姓对和平的祈愿。

从南山殿拾级而下,是巾山最大的寺院龙兴寺。龙兴寺始建于唐神龙元年(705年),是台州历史上的官寺,也是临海的第一大寺。朝代兴替,龙兴寺也在岁月的磋磨中屡有损毁,现存建筑系1998年按唐制恢复。寺院依山向阳,门接长阶,舟楫上下,暮鼓晨钟相伴,城墙蜿蜒相随,颇有禅意。

释与道,向来为文人所亲厚。兼具隐逸之幽和山水之胜的巾山,自然也成了历代文人的向往之地。明代临海人、著名人文地理学家王士性在其《台中山水可游者记》中这样形容巾山:“巾子山,一名帢帻,当城内巽维,云黄华仙人上升落帻于兹山也。两峰古木虬结,秀声可餐,各以浮图镇之,山腰窞处一穴,为华胥洞,其趾有黄华丹井焉,前对三台山,半山为玉辉堂,登堂见灵江来自西北,环抱于前,流东北以去。江上浮梁卧波,人往来树影中,海潮或浮白而上,百艘齐发,呼声动地,则星明月黑之夕共之。”

这样奇绝的景致,吸引了无数的文人墨客。由古至今,在巾山隐居潜修或读书奋进的文人高士不计其数,因人文景致并佳而登览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鲫,除了顾况与任翻,这里是北宋文豪、台州知府曾几赞为“青铜镜外翠屏绕,中有万屋鱼鳞差。古来二事不兼得,此地一览俱无遗”的佳境,也是岳飞长孙岳甫“会须竹院求余地,岁晚安闲读楚骚”的地方;北宋铁面御史赵抃认为“巾顶广轩逢杪秋,万家云屋接丹丘”,他的前辈章得象觉得“步步云梯彻上层,回头自觉欲飞腾”;楼钥笔下,巾山“广轩俯瞰万瓦平,佳处历历堪指名”,舒岳祥则是“我爱巾山去复回,城中平地起崔嵬”;朱熹来时,应是宿在巾山,所以有诗“帢帻峰头天蘸碧,梧桐井上叶飘黄。诗脾悟得凉如水,云满松窗月满房”。方孝孺在山中有所了悟:“妙静玄化机,纵意群动表。悠然悟真趣,忽觉天地小。”戚继光则是以山为势,镇守台州府,写下了“山麓高楼开重镇,辕门晓角起晴晖”。

如今,巾山作为一座伫立千年的“文化名山”,已然成为台州府城历史的见证、文化的标志。山上林木茂密,风景幽丽,百年以上古树108棵,华胥洞、三元宫、兜率宫、龙兴寺等古迹犹存,巾山塔群被列为全国文保单位,“通幽”“遗巾处”“枕漱”“别有天”“活泼泼活”“恩同生佛”等历代摩崖题刻见证了千百年来的岁月。在江南的温润中遇见巾山,是一种机缘,只有真正抵达的人,才会懂得她的美。千年府城,人文厚德,临海正在进行传统诗境的转型,图画新的华章宏幅,巾山作为临海的文化地标,必将与临海人民共同描绘下一个十年、百年、千年。

(作者单位:浙江省临海市政协文史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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