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仁罗布

众多碧蓝的湖泊，静谧地躺在大地的怀抱里，难道是上苍滴下的泪珠吗？

遥望过去，是这般的纯净、这般的通透、这般的柔弱，仿若是为了证明，这世间有真情真爱！或，躺在这幽深的旷远里，只是为了救度众生，那牧人、那牛羊、那奔行的野兽、那振翅翱翔的众禽、那茂盛的草叶，都曾被这些湖水所滋养，生命才能在这天地间绽放得如此绚烂。

申扎，一个位于藏北草原西部的县，给我留下的初次印象就是这样的。

那些湖泊，或大或小，在辽源的草原上，在幽深的山谷中，安静地仰卧在那里，只为了付出，只为了养育，只为了装扮天地，更为了抚慰旅人的眼睛。这些湖泊串联起了这块高天厚土，使其如一块块碧玉，在我们奔行时跳入到眼睛里，让心头一阵阵地惊喜。

当我们的车子从南木林地界进入到申扎县地域，一种久违的草原气息迎面扑来。四月的草坡还没有完全返青，但草色由金黄开始变得暗青色，这正是孕育蓬勃绿的先兆，不久绿色将会在这里怒放盛开，绵延不绝。雪峰顶上漫天的云奔腾翻涌，虽然听不清涛声的狂怒，但从撕裂的云层间露出的那点蔚蓝，能感知天上的风云诡谲。此刻，脑海里吟诵的是艾略特的长诗《荒原》开头的那几行诗句：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从死去的土地里／培育出丁香，把记忆和欲望／混合在一起，用春雨／搅动迟钝的根蒂……

汽车在一座座草山间穿行，几只孤独的草原羚，点燃车子里的一片惊叫声；一群牦牛横穿马路，冲向空旷的草滩上，那奔腾的气势，是如此的汹涌澎湃，所有的手机隔着车窗嚓嚓地响；土黄色的山坡，枕着刚融消的河水，聆听一片白雪化成水珠的滴落声……

申扎县城很小，那几天里我和朋友去拜访了以前的多位基层干部，岁月摧毁了他们青春的容貌，苍老、褶皱的面庞下，掩藏着不被人所熟知的感人故事。我深信这块土地见证了他们青春闪耀的日子，铭记了他们为理想奋斗的那些场景，也接纳了他们内心伤痛时的那些咸涩泪水。这块土地证明，他们挚爱这块土地，视为自己生命的摇篮和生命终结的归宿地，因而无论需要怎样的奉献、牺牲，他们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这些平凡的人，就像这块高天厚土一样：伟大、普通！同行的人们，从不同的地方访回来，他（她）们都多了一些故事，多了一些感动，对这块深沉的大地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申扎，远古时期被称为纳仓德巴。机缘就是这般的凑巧，10多年前，我曾写过一个4万多字的脚本《天籁》，写的是发生在琼部落的故事，就是这里。大意是琼部落突遭不测，只剩下一个小姑娘和一条藏獒。因杀戮而受惊吓的小姑娘失语了，她领着这条藏獒一路逃命，经过村庄、牧场、城镇，见证了各种的天灾人祸，其间她也努力救助无辜的人。随着一场阴谋的最终被粉碎，小姑娘也来到了圣湖玛旁雍错旁，她望着碧绿的玛旁雍错，心里积压的惊恐、痛苦全部被释然，终于开口唱起了一首动听的牧歌……在我去申扎前，还将这个故事的开头部分做了些修改，想着尽快改完出版，给读者们一个远古草原的故事。现今，奔走在这块土地上，切身体会着这里的自然环境、气候、人文等，内心涌起的涟漪无法消散。

纳仓德巴遗留下了很多宝贵的文化遗迹。雄梅镇多绕村南边的尼阿底旧石器遗址，是距今约4万年前，人类就已踏足生活在青藏高原腹地高海拔地区最有力证据。其他不同的地方发现的许多溶洞岩画、古建筑遗址、古墓群等，都在告诉世人，这里的远古文明有多么的灿烂和悠久。

而今的申扎，这里的一切让我无限遐想，这里是湖水、草地、雪山连绵的地方，这里还生活着雪豹、棕熊、狐狸、野驴、藏羚羊、岩羊、盘羊、黄羊、黑颈鹤、天鹅、斑头雁、黄鸭、藏雪鸡等众多动物和飞禽，地底下埋藏着金、铁、铅、锌、铜、硼砂、磷等丰富的矿产，冬天银装素裹、夏日碧波荡漾，这里更是一个文明的发祥地。申扎的丰富、浩瀚、伟大，岂能可以被我用文字记述下来，我无法触及你的最深处，只能用赞美的言辞写下：碧玉连串的圣地！

（作者系西藏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