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应松

侯体国的家中有3个鸟塘。其中A1塘，巧妙利用架空的走廊和水冬瓜树及藤类植物，建成热带雨林的样子。马鹿塘，可以拍到很多种太阳鸟。

又是一整夜的雨，永远是雨，高黎贡山浸泡在雨水里了。先是有鸡叫，接着听见了鸟的叫声。拉开窗帘，天发亮了，雨淅淅沥沥，屋顶上，两只早起的松鼠来回奔跑，卷着长尾。我按时间去后面农家乐吃早点，可人家还未开门。我打着伞站在那儿，看鸟和松鼠。高黎贡全在雨雾中，雨奋力地、冷酷地下着。快7点，我和高黎贡管委会小鲁还有施师傅吃到了饵粉、鸡蛋。

我们先赶往老侯的鸟塘，即在全世界都有了名气的马鹿塘。雨势湓肆凶猛，路上塌方甚多，等我们停在一个地方等老侯，突然后面山垮了，泥石流轰隆而下，一棵树倒在了路上。我与师傅便去搬树，好在树不是很大，搬开了树，让车退了下去。小鲁说此处不可久待，尽快下山。

老侯来了，背着长枪短炮，还有一把长刀，说是山上防野兽。

我们跟着他往鸟塘走。下坡时，一不小心滑倒，一身泥水不说，右手触地，疼痛难忍，本来手腕伤过。爬起来，手腕痛得不行。到了老侯的鸟塘观测点，所有早起的迷糊困倦和摔伤的手痛都没有了，因为鸟儿来了。老侯架上3万多的摄影长炮，然后去观鸟棚前的空地撒黄粉虫和苞谷沙。他在往一个铁架上穿苹果时，大雨中的灌丛小平地上突然涌出了一堆鸟。哇，从未亲眼见过如此美丽的鸟！大大小小，先认识的是赤尾噪鹛，太漂亮，个头大，听说名字要改为七彩噪鹛。大仙鹟，一身蓝色。白尾蓝地雀来了，灰眶雀鹛来了，棕颈雪雀来了，白颊噪鹛来了，绣额斑翅鹛来了，翠金鹃来了，点胸鸦雀来了。它们争食，啄苹果。两只松鼠也来了，老侯烦它们，它们食量大。他这儿的鸟塘，就是一个脚盆大小的水池，鸟是要喝水还要洗澡的。鸟爱干净，防寄生虫，见沙则浴，见水也浴。一个鸟塘两个水塘，有人说这么小，不应叫塘，应叫池。

我惊叹这么多鸟。老侯说出的名字又大多写不出，因为老侯只有小学文化，读了五年级，可他成了鸟博士。又来了一批鸟，黑头奇鹛、褐色雀鹛、竹鸡。松鼠抢食凶，吓跑了几只。啊，红喉山鹧鸪来了，老侯不拍，说别急，小鹧鸪会来的。红喉山鹧鸪不同于我们平常见到的鹧鸪，太美太美。还有红翅薮鹛叼了几条黄粉虫飞走了，据说是去喂雏鸟了。老侯指着飞来吃苹果的一种有红有绿的鸟说，那鸟叫金喉拟啄木鸟，这儿有5种啄木鸟，这种好看。太好看，它不停啄木头，一分钟五六百下，不会脑震荡，因为它的小头有3层防震装置，伟大的造物主！

啊，纵纹丽鹎来了，山鹡鸰也飞来了，栗翅短脚鹎也来了。顶顶漂亮的山椒鸟也来了，蓝头黑翅红腹。老侯又小声说太阳鸟来了，在金铃花树下。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终于看到了我小说中多次写到却未见过的太阳鸟，那么小。大拇指大，吸食花蜜。金铃花是老侯种的，老侯这里种了上百棵鸟爱吃的开花结果的树，有一棵还是从缅甸带回来的，结的小红果会引来许多鸟。他是在缅甸参加观鸟活动时看到的这种树，就扯了一根，已经有15年，很粗壮。老侯说，这里若有鸟喜欢吃的食物，它们几里、几十里也能寻得到。鸟是灵物。我看呆了那种黑胸太阳鸟。他说太阳鸟这儿有5种，最漂亮的太阳鸟是火尾太阳鸟，一条红色长尾长过身体数倍。我说昨天看到了图片，它飞翔时像拖曳过一道火光。这些大自然的精灵，自由自在地飞翔在高黎贡之上。

后来看老侯的微信，他那天终于守到了红喉山鹧鸪带着几只雏鸟来觅食，一家其乐融融。

我在侯体国的鸟塘里跟他一起看了两个小时的鸟，鸟越来越多。他告诉我，今天是下雨，如果晴天，鸟还会多。我们走的时候，侯体国还在守候着他想拍的鸟。雨下得更加响亮，鸟儿们却要在雨中觅食。它们这么美丽，却也这么辛苦。

祝福那些鸟儿们吧，就像祝福我们自己心中的天空和森林。想起环保主义理论家奥尔多·利奥波德的话：这个世界的启示在荒野。这个世界的美丽也在山野。

（作者系湖北省作协原副主席，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