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届、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尹明善
疫情千日,忧思万种,思想起一生四度染疫,不胜唏嘘。
愚双亲共生育12个子女。民国时期乡坝头缺医少药,随时有传染病流行,社会不知防疫为何物。我竟有8个兄姐夭折,仅有4个长大成人。身为儿童,我也在旧时代患过3次传染病,不堪回首。
小学3年级时,同桌叫陆守仁,他被传染上癞痢疮,满头癞疤,不忍卒睹。有一天我头发痒使劲挠头,母亲把我拉近身旁查看究竟,发现了一粒豆大的癞痢疮。她立即带我去剃了光头,在中药铺买来药膏给我涂上。怕影响观瞻,还给了我一顶漂亮的瓜皮帽。天天洗头,搽药,大约一个多月后才好。一般生过癞疮的那块头皮,“寸草不生”,光亮如灯泡。后来,我头上仅有一块拇指甲那么大的光疤,不长毛发,头发稍长,疤不可见。若不是我娘下手早、下手狠,真不知我的头会光秃到什么模样!
小学四年级,我被传染,大面积长了疥疮,川渝俗称干疮。主要长在四肢上,奇痒,溃烂流脓,好了又发,很难断根。谚语说,“干疮夹脓泡儿,三年好一个儿,一年再长十二个儿”,是一种皮肤顽疾。民国时期军营里广泛流行,我们小学患者不少。
我母亲打听到一种单方:用硫磺块在菜油碟里研磨,把小葱头焙干磨粉调入油内。疥疮化脓时既痒且痛,搽药时一碰我就痛得叫唤。我娘改用软软的鸡毛沾上药轻轻抹在我的疮上。每天抹三次,每次抹半小时左右,抹了大半年。好多次她都抹得额头上汗珠直冒。70多年了,我还记得她头上冒汗,手持鸡毛轻轻为我抹药的那个样子。
大约9岁时我被传染上了天花。高烧头痛,几度昏迷,不久浑身长出豆大水泡,脸上特多,奇痒。抓破一个就会留下一个麻坑。民国时天花流行,麻脸人城乡随处可见。
我母亲24小时守护在我身边。她担心我发痒抓破水泡,便把我的食物去盐,传说吃了盐会更痒,连榨菜丝都要水泡一夜,再用布包着放在缸钵里樁槌,尽量挤干盐分才让我食用。母亲用布带把我双手捆在身后,安慰我说:“尹老九,不要抓脸,忍几天!抓破了长一脸麻子,长大了娶不到漂亮媳妇。”
天花死亡率高,我不知是怎样死里逃生的。只见母亲眼熬红了,脸熬青了,人熬瘦了。我脸上的水泡未抓破,水泡蔫后只留下浅浅的白麻点,几年后完全消失。爱开玩笑的一些同学,知情后给我取了个外号“二麻子”。
新中国成立伊始就注重防疫。1950年施行免费种牛痘,我加入宣传队在大街上表演莲花闹:
张大嫂,李大哥,
快教你幺妺莫要梭。(梭,四川方言,溜开的意思。)
种了牛痘人不错,
长了麻子嫁不脱。
新社会少有传染病大流行,但1955年流感流行,我又染上了,那时我在重庆一中念初中三年级。有一个夜晚两千多人的学校病倒了三四百人。次晨学校宣布紧急停课,市里派来了100多人的医疗队。上午9点多钟,我感觉头痛,医生一验体温,39.8度,立即隔离。学校将两栋教学楼改为隔离病房。我进了病房后吃药、打针、喝水、吃饭、换衣、上厕所均有医护人员照料。学校有600多师生感染,全校人人戴口罩,治疗、防护、生活井然有序。一个星期后疫情就结束了,感染者痊愈出病房,再无新感染发生。全校未死亡一人,只是听说一墙之隔的重庆水利学校死了一个。
四度染疾,在痛苦中煎熬,在死亡线上挣扎,我明白了传染病大流行有多么恐怖。在旧社会我三度染疫,除家人外没有任何组织过问过。这次新冠大流行,全国总动员,全民免费核酸检测,全民免费打防疫针,快速修建方舱隔离医院……重症率极低,死亡率更微。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