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豪
“刘大夫,我回家啦……”正在电脑前忙碌着写病历的我突然被楼道中一声高亢的招呼打断,回头一看,是患者老袁。高高大大的他,一手拎着出院需带的药物,一手挥舞着向我作别,我也起身挥手致意告别。心内科的患者,以慢性病患者居多,慢性病患者往往病程很久,反复住院,来来回回就和我们这些管床医生熟络了。此时,我脑海中回想起初次和老袁相见的场景……
第一次见老袁,他躺在病床上,由急诊的医生推到了我们导管室做急诊手术。老袁是患病多年的冠心病患者,也是我们科的老病人,老到比我这样的年轻大夫来科里的时间还要早,科里的高年资医生都和他熟得不能再熟了。
那一次,他是因为心肌梗死被送来。当时,面色无华、人高马大的他,躺在手术台上,眼神毫无光泽,整个人都情绪很低落。他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子,看起来比原有的年龄还要大一些。做完造影我们惊呆了,心脏总共三根血管,左前降支是严重的钙化和狭窄,左回旋支原有的两个支架已经堵死,细小的右冠还有一个血栓影,老袁命悬一线。在术者周琦大夫的指挥和精细操作下,血栓抽吸、球囊扩张、支架植入一气呵成,老袁的症状也有所缓解,算是被我们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一截。
术后送老袁回病房的路上,我们聊了起来。多年前做完支架的他,看完网上的虚假科普,认为自己装完支架人就“废”了,整个人丧失了活力,每天浑浑噩噩,抽烟、喝酒,也不吃药,这才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对老袁说:“你看你做支架之前是不是心脏严重狭窄了,你做完之后是不是狭窄被解决了?”老袁迷茫地点了点头。“那这么来看,你心脏的病是不是可以看作解决了,治疗好了?”老袁又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那这样的话,怎么会是人废了呢?你比那些有病不去治疗的人身体好多了呀!”“好像也对。”刚从鬼门关闯过来的老袁小声地回答道,这时我们到了病房,也没再继续聊下去。
再见老袁,依然是在手术台上。这次的他,已经从心梗中恢复,整个人比之前开朗了很多,眼睛里也有神了。为了开通他之前堵死的左回旋支,我们再次为他进行了手术。“大夫,还是你啊?”老袁叫了叫我,虽然我两次都是穿着手术衣、戴着帽子口罩,他依然记得我。这次的手术其实只是尝试,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老袁和我们都想尝试一把。手术比想象的顺利,3个小时后,老袁心脏中堵得死死的左回旋支重见天日,再次恢复了血流,下台的时候,我们给他看了看手术前后的影像对比。老袁痛哭流涕,和初见他的低落、少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一边哭,一边一遍一遍地说着感谢。
后来老袁又来住过几次院,再见老袁,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仅穿着整洁,胡子也刮干净了,整个人干净利落、精力充沛、乐观开朗,跟我们每个人都开心地打招呼。老袁和我说,手术那天是他的重生。而真正让他改变对疾病的认识,是我和他初见那天的只言片语。
今年,老袁又来了,其实前几次住院我们都只是短暂地接触,我只是手术的助手,这次我是他的主管大夫。闲暇时,聊起当年的初见,老袁仍记忆犹新,他说他看了很多次病,大夫都告诉他要吃药,要复诊,病越看越多,药也越吃越多,但他觉得自己慢慢变成了废人,但在和我交谈之后,他思考了很多天,终于醒悟。
作为心内科医生,我们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老袁”,他们反复住院,我们总是叮嘱患者要规律服药,规律复诊。但往往也忽略了双向的交流,可能病人内心是拒绝的,但又不愿意和我们说,离开了医院也就丧失了依从性,这种病人往往有个“心结”,就像老袁一样。当我们解开患者的心结,也就改变了他们对疾病的态度。我们对患者的治疗,不仅仅是在院的这一两周,对于慢性病患者,回家以后的治疗是重中之重,良好的依从性有助于病情的控制,也能延缓疾病的进展。
“三分治疗,七分护理”,剩下“九十分”,大概就要靠患者自身了。而作为医生,我们应当引导患者,给予他们充分的解释,打破患者对疾病的误解,才能让他们重视疾病本身,从而积极地接受治疗。慢性病的治疗是持久战,“老袁”们自身的心态和斗志,才是这场战役胜利的关键。
(作者系北京中医医院心血管科在读博士、北京市中医心血管介入质控中心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