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彦 闫树军

新中国成立至今，共和国一共降半旗55次。其中为中国国家领导人降半旗33次；为外国领导人降半旗17次；一次为南联盟使馆被炸事件遇难的记者降半旗；另有四次是对在汶川、玉树地震、舟曲泥石流和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斗争中牺牲的烈士和逝世同胞的深切哀悼，举行的全国哀悼日，降半旗。

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次降半旗是为谁而降？是谁将“降半旗”进行了规范？谁又是国旗护卫队中首个“降半旗”的旗手?

降半旗是从船上传到陆上的

1612年的一天，英国船“哈兹·伊斯号”在探索北美北部通向太平洋的水道时，船长逝世。船员们为了表示对已故船长的敬意，将桅杆旗帜下降到离旗杆的顶端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当船只驶进泰晤士河时，人们看到船的桅杆上，下着半旗，不知何意。凑上前来打听，方知是船员们用此方式来悼念逝去的船长。

将旗帜上升至杆顶，再缓缓下降的方式，是要为“看不见的死亡之旗”留出位置，这是一个非常庄重的仪式。而这片简单的留白和看似象征性的仪式，是给逝者以特别的尊严，彰显着对逝者生命的高度尊重。

到17世纪下半叶，这种致哀方式，渐渐地流传到大陆上，于是各国开始采用这一悼念方式。从这个史实中，不难看出，下半旗这一致哀方式，至今已有410年的历史了。

降半旗，并不是将国旗下降至旗杆的一半处，也不是直接把国旗升至旗杆的一半处，而是先将国旗升至杆顶，然后下降到离杆顶约占全杆1/3处。

前些年，曾有媒体在播报新闻时说：“国旗在黎明时分完全升起，随后降下一半。”近些年，一些自媒体、直播平台，也多有这样表述：国旗升到最高处，然后“降到一半”。也有的直接说：“国旗升起到一半”“国旗降到旗杆的一半”。这些说法，都是不准确的，更是违背国旗法的。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法》第十八条的规定：“下半旗时，应当先将国旗升至杆顶，然后降至旗顶与杆顶之间的距离为旗杆全长的三分之一处；降下时，应当先将国旗升至杆顶，然后再降下。”

共和国第一次降半旗

1950年10月27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共中央秘书长、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中央名誉主席的任弼时，积劳成疾，因病逝世，年仅46岁。

他从16岁起即投身革命，30年如一日，将毕生精力贡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他是我们党的骆驼，中国人民的骆驼。我们党最好的党员，是我们的模范。”他的英年早逝，让全国人民处于极大悲痛当中。中共中央在任弼时逝世当天即发出讣告，沉痛宣告任弼时逝世的不幸消息，号召全党、全国人民学习任弼时的革命精神。毛泽东亲笔题词悼念任弼时：“任弼时同志的革命精神永垂不朽。”

10月28日，中共中央成立了以毛泽东为首的，由242人组成的任弼时同志治丧委员会。同日，任弼时遗体入殓，并移灵至劳动人民文化宫，接受战友和各方友好人士、人民群众的瞻仰和吊唁。这天上午9点，毛泽东亲视含殓。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彭真亲自抬任弼时遗体入殓，并将党旗轻轻覆盖在任弼时遗体上……

29日下午，任弼时同志治丧委员会决定：10月30日上午，举行任弼时同志追悼会，同时决定，停止娱乐一天并下半旗志哀。

10月30日上午9点，首都各界4万多人聚集于劳动人民文化宫太庙前广场，隆重举行任弼时同志追悼大会。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致悼词，对任弼时的一生作了高度评价。

这一天，共和国首任“升旗手”程宏年（北京电力局职工，于1949年10月2日至1952年10月2日，义务承担国旗升降任务），在天安门广场国旗杆下，将升起22米高的国旗，下降9米左右。

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首次降半旗。

第一次为外国元首降半旗

1953年3月5日，苏联最高领导人斯大林去世，终年74岁。

3月6日，毛泽东主席致电苏联领导人，向斯大林的逝世表示哀悼。同一天，毛主席同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前往苏联驻中国大使馆吊唁。随后，毛主席召集中央政治局的同志们开会，就这一重大变故进行部署。经过讨论，党中央决定在全国范围内举行大规模的哀悼活动。中央人民政府发出公告，宣布自3月7日起至9日，在全国下半旗志哀；在3天的志哀期间，全国各企业、部队、机关、学校及人民团体一律停止宴会娱乐活动。

3月9日，在斯大林安葬日这天，毛主席用深情的笔触，写出悼念斯大林的文章——《最伟大的友谊》，发表在《人民日报》上。为了表示对斯大林的沉重悼念，天安门城楼上毛主席的肖像，在这一天被替换成斯大林的照片。照片两侧挂有中苏两国的国旗，国旗顶端飘扬着黑色的丝带。

17点整，北京各界60多万人在天安门广场举行悼念斯大林大会。全场默哀五分钟，鸣礼炮28响。与此同时，北京众多厂矿和列车的汽笛鸣响，街上的汽车与行人也纷纷伫立原地，向斯大林志哀。

17时零5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央人民政府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向斯大林遗像敬献花圈。之后，朱德亲致悼词，天安门广场上的与会人员再次陷入深深的追思与怀念之中。这次追悼大会18点半结束。

关于这一天的降旗，从1951年至1978年初，担任共和国升旗任务的北京电力局职工胡其俊，有这样的追忆：“斯大林追悼大会这一天，由我具体负责到天安门广场降下半旗。我先把国旗升到杆顶，然后降下来，约莫停在第二节旗杆的中间位置（1991年5月1日之前，天安门广场旗杆共4节，每节5.5米），就固定了下来。此后，又特意跑到远处，看看旗子的高度，觉得稍低了一点。后来，遇到降旗任务时，把旗降到第2节旗杆的1/3处，在各个方位看上去，视觉效果都是最佳的，这也更显现了对逝者的尊重。我这个独自琢磨出来的降半旗标准，后来成了惯例，并在后来制定国旗法时吸纳，写进国旗法。”

一年三次降半旗

1976年1月8日，深受全国各族人民爱戴的周恩来总理与世长辞。广大人民群众把天安门广场作为周总理的灵堂，自发地来到这里追悼总理。1月15日，全国下半旗志哀，停止一切娱乐活动。当灵车经过天安门时，自发组织起来的上百万悼念群众聚集在道路两边，这便是著名的“十里长街送总理”。不仅如此，周恩来总理在北京逝世后，联合国总部那面大旗也降下半旗。这是联合国成立31年来，首次为一个国家的领导人降半旗。

1976年7月6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重要创始人之一、德高望重的总司令，开国元勋朱德同志在北京逝世。自6日发布讣告之日起至11日，首都天安门、新华门、劳动人民文化宫、外交部下半旗志哀。11日举行追悼大会时，全国下半旗志哀，停止娱乐活动一天。联合国总部在8日和11日下半旗志哀。

1976年9月9日零时10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名誉主席毛泽东在北京逝世，享年83岁。

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国务院、中央军委为此联合发出《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其中第3条写道：从九月九日至九月十八日，全国各地和我驻外使领馆及其他驻外机构，一律下半旗志哀，同时停止一切娱乐活动。第3条：九月十八日下午三时整，一切在机关、部队、厂矿、企业、商店、人民公社、学校、街道的人员以及在外行进中的人员，除不能中断工作的以外，均应就地肃立，静默志哀三分钟。九月十八日下午三时整，有汽笛的地方和单位，如火车、轮船、军舰、工厂等，应鸣笛三分钟志哀。

9日，联合国下半旗志哀。联合国安理会10日开会时，安理会主席致悼词，联合国秘书长瓦尔德海姆和与会各国代表都发表讲话表示哀悼。会议还为毛主席逝世发出唁电。

9月18日，世界上最长的挽联悬挂在天安门城楼，100万人戴着白花黑纱，聚集在天安门广场，举行毛泽东主席追悼大会。这一天，北京电力局职工胡其俊，泪水涟涟地将国旗降到旗杆的1/3处，这是他从1952年10月2日开始，义务升旗24年间，第一次在一年内连续3次为共和国伟人降半旗。

国旗法实施后第一次降半旗

1990年6月《国旗法》通过之前，国旗在何种情况下降半旗，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在此之前，以半旗志哀的国家领导人有20位。从这20位以半旗志哀的领导人的身份来看，逝世前是正国级领导或曾任正国级职务的有10位。

1990年6月28日，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四次会议审议通过国旗法。国旗法第14条规定：下列人士逝世，下半旗志哀：（一）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长、国务院总理、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二）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主席；（三）对中华人民共和国作出杰出贡献的人；（四）对世界和平或者人类进步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人。此外，发生特别重大伤亡的不幸事件或者严重自然灾害造成重大伤亡时，可以下半旗志哀。《国旗法》通过至今，有14位国家领导人在出殡时下半旗。这表明，在1990年之后，为国家领导人下半旗志哀的标准，事实上进一步明朗化。也就是对降半旗的国家领导人级别作了明确规定，具体到国家主席、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国务院总理、中央军委主席以及政协主席。

1990年9月21日，89岁的徐向前元帅因病辞世，他是《国旗法》制定后第一次降半旗的对象。执行徐向前元帅降半旗任务的是国旗班的赵新风。他是1991年国旗护卫队成立时的首任班长、升旗手，他回忆说：“为徐向前元帅下半旗志哀，是在追悼会当天。任务先下到天安门地区管理委员会，由他们通知到部队，最后通知到我们国旗班，我们接到任务基本是降半旗的前一天了。当时，为徐向前元帅下半旗的范围是天安门广场、新华门等处。”

降半旗志哀，是一个国家对逝者的最高尊重。根据中国的相关法律法规，降半旗的范围并不确定，就国家领导人逝世或大量人员因天灾人祸罹难设全国哀悼日时，全国各地降半旗；对部分国家领导人、外国政治人物志哀，或悼念在境外遇难的烈士等，一般在新华门、天安门广场、外交部等国务院确定的范围降半旗。2010年，海地维和部队8名中方人员在地震中丧生后，遗体回国时，公安部大楼前广场降了半旗。

为外国领导人降半旗

1953年3月7日至9日，共和国为外国领导人首次降半旗。以此为起点至1969年，共和国为外国领导人降半旗12次。

在这16年中，因去世的外国领导人，基本上都是社会主义阵营的，所以降半旗的范围，绝大多数是“在全国各地，下半旗志哀”，即“全国各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委员会和各省辖市人民委员会所在地的机关、部队、厂矿、企业、学校、人民团体和停泊在港口内的我国轮船”。

1969年10月19日，中国政府为对索马里共和国总统舍马克逝世表示哀悼，天安门广场、新华门前和外交部降半旗一天。

从这以后，中国为逝世的外国人降半旗的频率和范围有了明显变化，即降旗频率大幅降低；降旗范围也不限是“全国各地”，而主要是在天安门广场、新华门和外交部。

依据《人民日报》报道，我们可以看出降半旗实际情形：

1970年11月11日下午、12日上午，为悼念法兰西共和国前总统夏尔·戴高乐将军逝世，北京天安门广场、新华门前和外交部3处降半旗。

1980年5月5日，为悼念南斯拉夫总统铁托逝世，“天安门广场、国务院、新华门、外交部，以及北京和上海市人民政府都降半旗志哀”。

1994年7月20日，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主席金日成同志追悼大会在朝鲜平壤举行。当日，天安门、新华门、人民大会堂、外交部降半旗志哀。

2012年10月15日，柬埔寨王国前国王、柬埔寨国父西哈努克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10月17日，西哈努克灵柩返回柬埔寨。是日，北京天安门广场、新华门为西哈努克亲王逝世降半旗。

为普通人降半旗

1999年5月7日夜，美国的导弹击中了位于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樱花路3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南斯拉夫联盟大使馆，造成新华社记者邵云环、《光明日报》记者许杏虎和其妻子朱颖当场死亡。中国政府和人民，对此严重抗议。1999年5月12日，北京以降半旗这种最庄重、最高的规格向在北约轰炸中死难的3位中国新闻工作者志哀。这是共和国首次为普通人降半旗。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04.1秒，四川省汶川发生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影响最大的一次地震。为表达全国各族人民对四川汶川大地震遇难同胞的深切哀悼，国务院决定，2008年5月19日至21日为全国哀悼日。在此期间，全国和各驻外机构降半旗志哀，停止公共娱乐活动。

2010年4月14日7时49分，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玉树县发生7.1级地震，此后余震不断，地震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和房屋倒塌。为表达全国各族人民对青海玉树地震遇难同胞的深切哀悼，国务院决定，2010年4月21日举行全国哀悼活动，全国和驻外使领馆降半旗志哀，停止公共娱乐活动。

2010年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8·8”特大泥石流灾害中遇难1434人，失踪331人，累计门诊人数2062人。8月14日，国务院发布公告：为表达全国各族人民对甘肃舟曲特大山洪泥石流遇难同胞的深切哀悼，8月15日举行全国哀悼活动，全国和驻外使领馆降半旗志哀，停止公共娱乐活动。

2020年4月4日，庚子年清明节，北京天安门、新华门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全国政协、中央军事委员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所在地，全国和驻外使领馆降半旗志哀，全国停止公共娱乐活动，以表达全国各族人民对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斗争牺牲的烈士和逝世同胞的深切哀悼。

国旗为人民而降，体现了对公民尊严及人性的极大尊重。这是时代的进步，国家的进步，更是人民至上理念的彰显，体现出的是国家对公民尊严的看重。

（本文作者朱彦为西北政法大学教授、闫树军为北京古都学会影像专委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