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于2023年春天去世。她走的时候，树绿了，花开了，只是门口妈妈最喜欢的玉兰树上的花朵开始凋谢了。运河岸边逐渐丰茂的绿色植被中，自此再也看不见妈妈的身影，听不到她委婉轻声的细语了。

我家的第四代、读小学的优宝对我说：姨姥，您看过《寻梦环游记》吗？只要我们以后还想着太姥，她就活着。

真的吗？这是多好的安慰啊！谢谢优宝。

于是，我开始上网搜寻这部被孩子念念不忘的影片。

“永远相信，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看了一遍，既美好又让人心酸，不禁泪流满面。

“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爱曾经来过的地方，依稀留着昨天芬芳。那熟悉的温暖，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无边的心上。”

妈妈，您走后，我将这首《天使的翅膀》随身携带、随时播放。多少次，我愿意让自己沉浸在那撼人心魄的歌声中入梦。我情愿相信，这首歌是写给您的。

曾经，我在自己那本《那只安抚我灵魂的手》的诗集中，写过有关妈妈的诗句：“12岁的那一天/带走了童年的每一天/是谁站在那里/目送我拐过家的山峦/是妈妈 是我会唱歌的妈妈/妈妈站在屋檐下/给走向远方的我/唱起那首我儿时的歌/低沉悠扬的曲调快睡着了/大提琴的叹息也进入了梦乡/屋檐下 那首歌晒着太阳/温暖了 妈妈一生的岁月”。

记得，在我的诗集《有梦在前头》中有一首写妈妈的诗：“煮咖啡的日子里/想起尘封的老唱片/翻出山楂树的旋律/也翻出了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唱盘在转 唱针的喉咙有些发炎/雪在屋外飘着/和着香浓的咖啡/母亲仿佛品味着乐曲/她的眼睛在笑/沉醉在余香缭绕的氛围”。

后来，在我的诗集《给相遇多一点时间》中，也有写妈妈的诗句：“母亲没有来过捷克/没有来过布拉格广场/但是 我在哥特式风格的建筑物上/看到了母亲登高远眺的目光/电话那端 母亲看到了伏尔塔瓦河/布拉格晒着秋天的太阳/夕阳下的查理大桥哼着歌/维塔大教堂的壮观裹挟了绚丽/我 母亲 一起/和杜布切克和卡夫卡相遇”。

关于妈妈一切，我都愿意让她和诗相连。

当年，我的曾外婆离开的时候，我也是从失去她的悲痛中慢慢走过来的。好在，我习惯用文字来表达和抒发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白发苍颜的你成了永远的相片/那个纪念日我跪在你原来的床前/尽最大努力没有让眼泪落下来/那是想念 想疼念疼了一纸江南/我的眼睛里全是你啊/在大街上把所有的老人看成是你的容颜/让你的一怀风骨由我重现/你的影子种植在了我的心间/你就是我认定的万古河山/共此中秋节那一轮皓月星光/沿着你曾经领我走过的路独自向前/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尘封我对你的想念/一生如莲 你是我画不完的眷恋/彻骨的诗情洒满每一个花瓣/你仿若还穿行在温润如水的古墨间”。

妈妈，您听见我的诗句了吗？您听见我的呼唤了吗？

在刚刚过去的读书日活动中，我将我写给妈妈的文字读给天堂里的妈妈听：“妈妈，您知道吗，您走后的每一天、每一周，都有我写给您的文字。我的手机里播放着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宏伟激昂的乐章释放着一种气势，如同您正直的灵魂带给我的感动。明月当头，我却在一片清辉中看不见您了。妈妈，我特别想知道，您现在和谁为邻？妈妈，您看见我捧着手机反复听您语音的心痛和孤单了吗？”

看苍茫世界，再也看不见有妈妈在时的那种幸福美满。

驻足窗前，夜幕下的思念更浓。谁懂啊，没有妈妈的清晨和黄昏，没有妈妈的白天和夜晚。

“妈妈，妈妈……”每一声呼唤，在无法描述的隐痛中委屈地飘散，坠落。

那晚，风起了。我躺在妈妈曾经躺过的床铺上，睡着了。朦胧中，有些冷，感觉是妈妈给我盖上的被子，我怎么那么困啊，睁不开眼睛，只喊了一声“妈妈”后，又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风吹着树枝，吹着草丛，叶子贴着地面滑过，飘向妈妈所在的地方去了。

一个85岁仍能安静坐下来读书写字的老人，这一生应该是富足的。

整理妈妈留下的所有文字时，我一页也舍不得丢弃。

每一个纸片，每一本笔记，还有字里行间标注着文字的书页，就那么静静地摆在我的面前，闪烁着光芒和温暖。注视着这些文字资料，那一行行带有妈妈独特个性的字体，依然让我从中看到了妈妈微笑的容颜。

一个棕色封皮的笔记本在我整理时从手中滑落地上，捡起来看时，纸页间飘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大静。

这是妈妈写给我的文字吗？我急忙翻看，果然是。

“静静又出新书了，我等着她送我一本。”

仅这一句话，让我泪目。疫情期间出版的书，想等疫情解封后送她的。妈妈只在我发给她的微信图片中看见过样书。

“只报喜不报忧的孩子，最近好吗？”

以前，毫无保留地给爸妈“汇报工作”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曾几何时，我已经闭口不谈工作上的事了，只是引导爸妈畅想着在我退休后带他们去山长水远的地方游玩。

“大静的新书写完了吗？记着换一张我笑着的照片。”

几易其稿，我终究没能在妈妈去世前让她看见我写她和我们家族五位女性老人的那本书出版。但写她的文字她是看过的，选的照片也是经她同意的。妈妈要强，不想让儿女子孙在任何一张照片里看见她表露出来的哪怕一丝疲倦。

……

只有我明白，每一个短句中都穿插着许多美好的细节。她对我的牵挂、想念和祝福，全部都记录在里面。

而我，也始终保有着属于妈妈和我之间的所有大大小小的故事，一点都不舍得忘记。

“我时常回头看我的童年少年/即便走在陡峭的山坡上/即便踩着厚厚的树叶/即便蹚过横卧在海边的枝蔓/我都舒心地 勇敢地牵着一种思盼/不想忘掉 我愿意回到从前/以我的方式亲近心中那一片蔚蓝”。

旧时光里，她一针一针织成的凤尾花的毛背心，每天清晨为我梳理的小辫子，还有她为我裁剪缝制的条绒布的高领连衣裙，都倾注着一个妈妈对女儿的宠爱。妈妈笑着打量我的眼神，至今难忘。

只是她不知道，她给过我诗意的心态，我诗化在妈妈的审美中。

妈妈已经离开我有两个多月了，我却对妈妈的“走”一直心有不甘。我愿意妈妈依然活在我的诗句里，没有离开。

“你融合在恢宏博大的风光里/以感动我的气韵和我在一起/没有具体的解说也没有具体的概念/外面的阳光穿过树林划满了炊烟”。

妈妈，您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拽住家里任何一个孩子向往远方的心愿，但是，您知道每条路都有方向。而在我们眼里，您虽在家里，也是我们最好的导航。

“睡不着的夜 还会再来/我在四壁环绕的书堆里翻找着童年/每一页纸面叠加着你的手感/聆听 守护 你的身影从没有离开”。

我用我的诗句诠释：路有方向，因为妈妈就是导航。

“母亲是一道光，永远在心头照亮。”这是好友转给我的一句话。清明节那天晚上，我转发在了朋友圈。我当然相信妈妈就是一道光。那光，温暖，光芒四射。那光，一直陪伴着我，从未离开。

“我想天堂一定很美，妈妈才会一去不回。一路的风景，都是否有人陪？如果天堂真的很美，我也希望妈妈不要再回，怕你看到历经沧桑的我会掉眼泪。”听这首歌时，我为什么还会疯狂泪奔。

我们得相信妈妈去了天堂。

我们守着妈妈的灵柩，凝视着妈妈含笑的遗照，默念着妈妈一路走好，脑海中想的都是妈妈在天堂的模样。好在妈妈再也不用为我们担心了，因为她带走了我们前方路途上所有的障碍、挫折和磨难。

妈妈的骨灰存放在了殡仪馆。那只是她留在世间的印迹。

“仰望明月 致敬最隽永的情感/不让失落的味道浸入心底/梅的素姿依偎在我的文字里 栖息”。

妈妈的生命不死，妈妈的灵魂不灭。我愿意相信天堂是一个真实的地方。我愿意天堂真的很圣洁美好。我愿意天堂里有恒久的福乐。

妈妈去了天堂。我愿意这样想。

妈妈在天堂是一个公主。我愿意这样想。

（作者系国门时报副总编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