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的事业从大生纱厂、通海垦牧公司、通州师范学校起步,先后拉开了投身工业、农业以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的恢宏序幕。张謇的事业有赖于“一兄一友两弟子”,兄指三哥张詧,友为沈敬夫,两弟子即指江知源和江谦。
张詧:百年兄弟老逾亲
张謇在南通创办规模巨大的企事业最离不开的一个人,那就是其兄张詧。张詧在家排行老三,张謇是老四,张詧是张謇的三哥,两人只相差两岁。
张詧捐官在江西任职。临时借调在京城时,曾与父亲共同力劝张謇参加1894年恩科考试并荣获状元。张謇在南通办厂、办废灶兴垦、办教育等一系列事业,人手缺少。在张謇“力劝引退”下,1904年,张詧终于回到南通,开始襄助四弟施展宏大抱负,践行棉铁主义和村落主义。
据张謇唯一儿子张孝若在《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一书中回忆:这二三十年间,我父创办实业、教育、地方自治,都是伯父赞助一切。大概我父对外,伯父对内,我父规划一件事的大纲,他就去执行;或者我父主持大计,他去料理小常。所以,我父三十年声名,事业的成就,伯父很有赞襄的功劳。
大生纱厂办成后,张謇又创办垦牧公司。从其时的吕四港到南通辖地,从盐城沿海所属地区再到连云港陈家港,六七百里长、100里宽的南黄海沿岸,废灶兴垦。在1.2万平方公里的滩涂上,光与张謇、张詧直接关联的农垦公司就有20多个。一两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发动起来才能办成大事。第一家垦牧公司——通海垦牧公司由张謇直接主办,自任经理。第二家大有晋盐垦公司、第三家大豫垦牧公司则由张詧领衔任经理,而更多的垦牧公司则是在他俩引领和影响下由他人具体承办。
张謇创办学校后,张詧也追随四弟兴办了多所学校。张謇主持地方建设事务,张詧也是全身心投入其中,可谓张謇最为得力的助手、大生资本集团的主要骨干。应当说,其时南通的一系列事业当然离不开主导者张謇,也离不开作为极其重要助手的张詧。张謇去世13年后的1939年,张詧去世,大生事业才由张詧儿子张敬礼为主执掌。
张詧、张謇兄弟俩因人生经历、视角、性格诸方面有异,意见不同亦乃常情,可终是难得兄弟友爱之情。张詧70岁生日时张謇曾作诗云:生自田家共苦辛,百年兄弟老逾亲。两人兄弟相长、彼此珍视、合作甚笃,一内一外、分工明确、配合默契,遇到矛盾时也是以大局为要、事业为重。如此精诚合作的兄弟档,也正是张謇作为状元企业家干出如此大事伟业的重要缘由之一,也是社会活动家的张謇能抽身投入不断演进的政治活动的条件之一。
沈敬夫:“厂事悉赖沈君敬夫维持挣扎”
沈敬夫是南通关庄布巨商,任大生纱厂进出货董,是张謇创办大生纱厂的主要合伙人,也是该厂最初几年中仅次于张謇的核心人物。
沈敬夫之所以能成为张謇创办大生时的主要合伙人,一是纱厂发展可以促进沈敬夫大量经销关庄布;二是两人在减厘和增学额、请拔贡中已经结成了深厚友谊。
张謇最早为大生纱厂筹股时,组织了“通沪六董”的筹建班子,其中包括沪董、通董各三人,通董都是花布商人,沈敬夫便是通董之一,在整个筹建过程中也最为得力。张謇曾感激地在《致沈敬夫旧牍跋》中写道:“所倚以为建纺厂者,独一敬夫”。
在纱厂从筹办到出纱的关键时期,张謇除为筹股、开厂在南通与上海之间疲于奔波外,1895年到1901年还执掌江宁文正书院,一度又进京销假三四个月,“厂事悉赖沈君敬夫维持挣扎”。在危难中,沈敬夫坚持将大生机器全部安装完毕。两人主要靠着书信联系,“殆无十日半月不通讯”。正当纱厂即将办成却苦于缺乏流动资金时,无可奈何的张謇,每天晚间只有和一二好友在大马路泥城桥一带徘徊。后来还是沈敬夫来信极力劝说,张才回到家乡。两人商定了背水一战的策略:“尽花纺纱,卖纱收花,更续自转,至不能有花纺纱,到停车而闭厂,以还股东”,冒着危险一举成功。对此,张謇曾在日记中对沈敬夫深表感念。大生纱厂开车后,资金一度极为紧张,是沈敬夫挺身而出,愿以自己所经营的同兴宏布庄全部资力接济大生。
沈敬夫可谓杰出的“乡里精英”,“忠坦”公正且“勤勉”,威信极高。张孝若在《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中写道:我父办纱厂开始艰难,终久成功,赞助最力的,要推沈燮均、蒋锡绅、林世鑫、高清诸公,而以沈公为最共肝胆。
遗憾的是,后因与同事不和,沈被迫从纱厂引退,自营布业却再次名震其时的奉、吉、黑三省。1905年,张謇在致农工商部大巨载振的信中曾说过:“纱油诸厂,昔恃一友,今恃一兄;开垦、兴学,此恃一弟子,彼亦一弟子;外此非无谨笃稳慎之俦,要皆腹背丛毳之任。”首先点到的是“一友”,即为沈敬夫。
有趣的是,至宣统二年(1910年),沈敬夫之长孙沈燕谋赴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留学,从事农业化学研究,6年后回国到大生纱厂任职,担任过大生八厂考工所长,并兼任纺校教授。张謇视之为后起之秀,曾叮嘱儿子张孝若:燕谋戆直习性像他祖父,而他忠实的美德也像他祖父,我很希望他扶助你,也像我和他祖父一样。上辈情缘,儿孙接续,成就又一段史话。
江导岷:“临难不却之忠者”
纺纱需要大量棉花,棉田需要在滩涂上拓荒开垦出来,张謇很快决意投身垦牧事业。光绪二十七年,张謇在总督刘坤一和放垦大员蒯光典支持下,与汤寿潜等人集资创办通海垦牧公司,在南黄海边拉开近代以来大规模盐垦活动的序幕。
凡艰难之事,需要特别肯吃苦、能吃苦之人。张謇所信赖和倚重的,就是其学生之一的江导岷。
江导岷是张謇主讲崇明瀛州书院时的弟子,江宁陆师学堂毕业,任通海垦牧公司副经理。
从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七日,张謇确定筹备通海垦牧公司事宜始,江导岷可谓公司创办和发展的第一大功臣。
着手开垦之初,张謇巡视规划,坐的都是小车,“在芦苇里边行”,身旁总有江导岷。有一次张謇从老家海门常乐到通海垦牧公司视察,在泥泞不堪的海滩上,张謇一人坐在木制独轮车上,而步行紧随其后的正是江导岷。张孝若在《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中写道:在最紧急的当儿,我父在天昏地黑的夜间,带了江君等到海边,露立在破堤上,督工拼命地将堤岸加高赶筑。
江导岷一直紧跟着张謇,张孝若描绘的这幅场景就是他俩关系的真实写照。
通海垦牧公司创办之初,慕名前来者众多,然“事劳而俸薄,则不愿留;责重而效远,则不能留”,一二年后纷纷离开。作为学生的江导岷坚持了下来,居茅舍、食淡饭,开路、辟河夜以继日。张孝若评说江导岷:我父办垦物公司,劳苦不辞,始终不去,追随最久的是江君导岷。诚朴坚毅的江导岷,对张謇尊崇有加,更是言听计从。从黑发到白发,一直坚持主持着测量、兴垦繁杂事务。
张謇曾经在《垦牧公司第一次股东会演说公司成立之历史》中,追述了通海垦牧公司创建工程最初三年的艰难境况:至光绪二十八年、三十一年之风潮,江君与龚君伯厚、李君伯韫等诸人,皆昼夜守护危堤,出入于狂风急雨之中,与骇浪惊涛相搏。在江导岷等的支持下,滨海荒野上出现了一个六七千人的小社会,张謇内心欣慰自不待言,兴奋地誉之“一新世界型”。他希望儿子永不忘记鼎力相助自己艰苦创业的人。1923年,张謇在给张孝若的信中再一次提到:今于友辈中,察得真有休戚相关、临难不却之忠者,吴寄尘、张作三、江知源、章静轩数人耳。江知源便是江导岷。
通泰盐垦事务所成立后,江导岷主持全所事务,对淮南的垦事贡献巨大。1922年,张謇在《垦牧乡高等小学校开校训词》中也讲道:垦牧乡自始至今二十年矣,此二十年中,自江知源君以下,早作夜息,晴作雨思,曾无一日之缀息。
深情赞扬江等一群人尽心尽力于垦牧业之劳苦功高。
1924年张謇在《垦牧乡志》里详细阐述了通海垦牧公司的历史和取得的成绩后说:“凡此种种设施,謇以二十年心力,得其弟子江导岷率各执事绸缪惨淡,与海潮争区区二百里之荒滩,成其九万一千七百六十一亩之田。”以此说明江导岷在通海垦牧中的特殊地位和贡献。
江谦:师范教育主持策划最得力
张謇与江谦的交往始于光绪十九年(1893年)。张謇在崇明主持瀛洲书院,偶然看到江谦所拟文稿,叹为嘉才,随后招入书院读书。时过3年,张謇改任江宁文正书院山长,江又跟随一起前往,并以优异成绩毕业。张遂派江谦入学南洋公学。
张謇一生直接、间接举办各类学校300多所,除办学外,还得兼顾国内立宪等社会活动,于是“招谦助校务”,成为张謇教育事业的主要助手,由此也彻底改变了江谦的人生轨迹。
光绪二十九年末(1903年),执教国文课的王国维辞职,张謇立即调江谦承担起王国维的教学任务,同时又协助张謇处理繁杂的校务。在张謇授意下,江谦代笔撰写了《师范章程改订例言》,提出“国家思想,实业知识,武备精神”三位一体的教育方针。后又让江谦补缺校监理一职,一干就是7年。1914年,张謇在北京民国政府任职,实在无暇顾及通州师范学校校务,江谦又成为代理校长。1920年美国哲学家应邀抵通参观并演讲,他感慨道:“南通为中国建设师范最早之地……其最足印吾心目中者,厥惟师范教育”。为之呕心沥血的江谦听后动容。
至1915年,经张謇师推荐,江谦被任命为在两江师范基础上创办的南京高等师范学校首任校长,这也为南京大学、东南大学、南京师范大学奠定了基础。今天南京大学的校歌就是由江谦与李叔同创作的。江谦一边在宁担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一边兼着通州师范学校代理校长,可见其对教育事业之忠心耿耿。
张謇对江谦可谓关爱有加。江体质较弱,身体每有不适,张謇总是以长者谆谆告诫:弟病大都本质不富,而耗精神于思虑太多,宜于读阳明书外,旁览楞严经,外服鸡牛汁,从容以熸火,休息以滋水,毋过虑也。
真正是体贴、周到。
在《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一书中,张孝若这样评述江谦:我父办师范教育,主持策划最得力,学行意识都很优美,而为我父最得意的门人是江君谦。
后来,同晚年信奉佛教的张謇一样,江谦也皈依了佛教,并重又回到张謇创办大有晋盐垦公司的三余镇,在自家四合院内安静地念佛讲教,此地现辟有“江谦耕读处”。
张謇去世4年后,1930年,江谦、江导岷共同出资在家乡修建了江湾中心小学,继续为家乡教育事业作出贡献。
(本文作者为江苏商贸职业学院张謇商业与经济思想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