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连续剧《香山叶正红》第25集中,毛泽东称吴羹梅为中国的“铅笔大王”,他创办的中国标准铅笔厂产品曾远销世界60多个国家和地区,成为全国木制铅笔生产规模最大的企业,世界四强之一。我们熟悉的中华铅笔就是他们生产的。
1949年,吴羹梅出席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本文记载的是他的创业故事。
筹措资金选址开厂
据资料显示,1925年至1931年,上海江海关进口的铅笔金额约600多万银圆。要打破洋货铅笔对中国市场垄断,就必须从中国人自己开办铅笔制造厂做起。
这一现状击痛了一位在日本留学青年学生的心。他叫吴羹梅,是江苏省武进县人,1922年进同济大学学习,1928年赴日本留学,1932年横滨高等工业学校毕业后,进入日本真琦大和铅笔株式会社实习。看到了日本铅笔制造业的发达,受到启发,决心要创办中国自己的铅笔厂,让中国人用上自己制造的铅笔。
1933年底,吴羹梅学成归国后,筹措资金、召集人马,遴选厂址。那时候的民族实业家们,认为由于租界属于洋人管辖范围,较之华界,社会秩序比较安定,且市面也比较繁荣,容易做成生意,因此一般愿意将工厂建在租界之内。但问题是租界的地价已经被地产投机商炒得很高,对于一个新办的中小型企业来讲,资金有限,所以厂址只能在华界地面上“做文章”。
经过反复寻找,终于在南市肇家浜南岸的斜徐路1176号找到一家倒闭了的缫丝厂作为新厂厂址。肇嘉浜原是上海地区一条东西走向的通航河流,也是上海进入松江府的运粮内河,东接黄浦江,西连蒲汇塘,地跨徐汇、卢湾、南市3区境内,全长10公里。沿肇家浜两岸各有一条东西向平行的马路:北岸为1862年法租界公董局强行越界修筑的“徐家汇路”;南岸系1914年沪南工巡捐局修筑的“斜徐路”。斜徐路1176号旧厂房约两万平方米,木结构两层楼,翻修一下勉强可以使用。底层做车间,二层是办公室、库房和宿舍。新厂址较有利的条件是交通还算便利,离法租界仅仅一水之隔,通过打浦桥即可到达。
1935年10月8日,中国标准国货铅笔厂(简称中铅)正式开工。由于中铅产品价廉物美,又正值提倡国货,且在营销手段上,中铅以特别折扣的优惠方式,所以销售良好,深受国人欢迎。1936年1月,教育部通令全国教育厅(局)及各学校,一律采用中铅出产的产品。在上海市场上站稳脚跟后,中铅逐步扩大销售区域,远至云南、陕西、新疆等边远地区以及南洋等国家。
危急关头撤离上海
经过两年苦心经营,中铅已初具规模。正当厂里业务蒸蒸日上之际,国内形势发生剧变。1937年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当华北战事迅速扩大时,华东局势也日益紧张,尤其上海,中日两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早在淞沪抗战时,社会舆论就开始提出内迁沿海地区工厂的问题。有识之士大声疾呼:“中国工业多集中沿海一带,假设中外有战事发生,沿海各地先遭轰炸,工业势必将被摧残无余,一二八上海之役,可为殷鉴。”也有人提出,我国因为没有强大的空军和海军,故沿海地带必先受敌人飞机大炮的蹂躏;况且我国交通素不发达,战时调遣军队,运输军需,车辆船舶必不敷用,所以可在战争未爆发前,根据原料出产、货物销路情况,将重要的工厂分别转移各省。如是,则战时人民生活资料、战地给养,不至于缺乏;而固有的一些重要的工业,不至于完全破坏。可是,严重的局势和社会舆论,并未引起国民政府的重视。
直到1937年七七事变后,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才让民间自发组织起来,准备内迁。
8月3日,资源委员会派遣林继庸等人携带内迁草案抵达上海,同上海工商界负责人胡厥文、吴蕴初、支秉渊、颜耀秋等商谈工厂内迁事宜。8月11日,上海工厂迁移监督委员会成立,林继庸任主任委员。次日,上海工厂联合迁移委员会成立,在监督委员会指导下开展工作。各企业代表推举颜耀秋、胡厥文、支秉渊等11人为委员,监督委员会指定颜耀秋、胡厥文、支秉渊为正副主任委员。在两个委员会的具体安排布置下,上海工商界便开始着手拆迁的准备工作。
内迁肯定得赔钱。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抗日爱国决不做亡国奴,即使毁家纾难。同时,吴羹梅预感到,这场抗日战争不可能在短时期结束,而铅笔制造是文教事业和宣传工作必不可少的工业,内地又尚无铅笔厂,正好中铅可以填补这一空白。吴羹梅义无反顾作出决定:内迁。
考虑到内迁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中铅召开全体职工大会。吴羹梅在大会上向全厂职工宣布了中铅内迁的决定,解释了必须内迁的理由,做了内迁动员,希望广大职工尽量随厂内迁。会后,全厂立即投入紧张的拆迁。其间,日军飞机无数次地从中铅的上空掠过,并在离厂址不远的地方两次丢下炸弹。炸弹腾起的气浪和巨响,令人心惊肉跳。就是在这种危险的环境里,中铅员工争分夺秒,拆卸机器设备。看到炸弹扔下来便伏地躲避,敌机刚一离去又拼命工作。仅用了几天的工夫,就完成了全部机器设备的拆卸和打包入箱。
当年由于火车开行不正常,时开时停,且拥挤不堪,人们都往外地避难,以至于从陆路运输机器设备已经完全不可能。而水运,因为黄浦江吴淞口已被日军封锁,长江航运不通,只能走内河太湖到镇江,再装上长江轮船驶往武汉。内河吃水浅,大轮船不能航行,仅靠木船载货,用小火轮拖运。所运的货物吨数有限,再加上上海的内迁工厂不少,需要运输的东西很多,一时间可供雇用的木船紧张起来。物以稀为贵,吴羹梅不得不花了一笔不菲的费用才雇到1艘小火轮和三四条小木船。中铅员工们赶紧冒着生命危险,将打好包的机器设备运到沪西的码头,夜以继日地装船。待机器设备全部装上船后,已经是10月底了,吴羹梅总算松了一口气,立即下令开船,离上海越远越好。
步步内迁来到重庆
中铅的机器设备约于11月中旬运到武汉。机器设备刚一运到,厂方便积极寻找临时厂房,筹备开工事宜。经过努力,租到汉口市中心方正里一幢空房子,又通过工矿调整委员会武汉办事处的协助,解决了电力供应问题。1937年底,中铅正式复工。反正是临时性的,并未安装所有机器设备,仅仅装建了铅笔成品车间,把在上海已制作成半成品的白杆铅笔加工为成品,行销市场。
12月13日南京陷落后,安庆、九江也相继沦于敌手。武汉的局势越来越严峻。此刻汉口国民政府军委会所属工矿调整委员会改组为工矿调整处,隶属经济部。1938年3月22日,工矿调整处召集武汉内迁工厂开会,讨论再度内迁事宜。会上各厂纷纷响应;会后各厂重新拆卸机器设备,准备再次迁移。
1938年4月间,中铅再度迁移,由于厂里的大部分机器设备还封存在仓库里,仅有铅笔成品车间在生产,因此拆卸也容易得多。在接到通知的几天时间内,工厂便撤往宜昌。迁移到宜昌后,中铅租赁厂房,陆续恢复了笔芯车间、笔杆车间和成品车间。没有恢复的是铅笔板车间,因为中铅西撤前就已经备足了铅笔板,够用一段时间。由于全厂职工一道努力,半年内,中铅就生产出100多万支铅笔,供应市场。
1938年10月25日,武汉会战失利,武汉沦陷,宜昌离武汉不远,受到直接威胁,内迁工厂在宜昌是待不住了,工矿调整处通知内迁工厂继续西迁。仅维持了半年的生产,又不得不停顿下来。中铅广大职工不分昼夜重新拆卸机器设备,装运上船,再进一步迁往大后方——重庆。
由于内迁工厂都需要继续西撤,囤积在宜昌亟待运走的物资堆积如山,而运输能力却无从增加,运输成了一大难题。且时值长江枯水季节,一般江轮只能驶到宜昌。再上行,川江滩急水浅,除少数小型客货轮外,仅木船可以运货。
川江一带原来盛行一种白木船,每只约可装运30吨货物,顺水下行日可驶300里,逆水上行无风日可行50里。后来由于浅水轮船竞争,渐渐被淘汰。工矿调整处武汉办事处主任林继庸请求川江航务处协助,重新启用白木船。航务处召集大小河流木船帮开会,决定租几百条白木船供内迁工厂使用。
从宜昌到重庆,也是走水路,全程约1300里,有70多处险滩,其中以青滩、泄滩为最险恶,滩流湍急、暗礁丛生,须由纤夫在岸上拉纤前行,速度很慢。白木船吃水浅,过急滩时控制不好极有可能倾覆。中铅运载货物的白木船因为过滩时被浪涌入,发生两次翻船。所幸人无伤亡,不过还是有两成设备掉进江里没有打捞上来,损失不小。
经过全厂职工齐心协力艰苦奋斗,终于在1938年11月完好地迁到山城重庆,结束了为时1年半的颠沛流离的生活。
复工期间遭遇轰炸
重庆长江北岸的菜园坝,集中了一批内迁中小企业,譬如沙千里的建国机器厂、重庆军布联谊社等。吴羹梅选择菜园坝正街15号作为新厂厂址。该处原系“傅全福堂”房产,比上海斜徐路1176号面积大。解决了设备缺乏、供电困难等难题,通过广大职工的努力,中铅于1939年上半年复工。在内迁大后方的工厂中,中铅是复工较早的一家,同时也是大后方唯一一家铅笔厂。
几经磨难,中铅终于又开始生产了。当机器重新隆隆地开动起来,成批的铅笔制造出来时,吴羹梅同全厂职工都心情异常激动。但复工是一回事,正常生产又是另外一回事。电力供应不足是影响生产的一个重要因素。由于内迁工厂大量涌入,当地本来就不富余的供电能力更加紧张,而新建的发电厂又不能在短期内解决存在的问题,因此,中铅一开工,便接连不断碰到停电。时间久了,生产自然大受影响。到了1939年下半年,日军飞机惨无人道的轰炸,更令中铅雪上加霜。
1938年10月日军攻陷武汉后,12月2日日军对重庆进行战略轰炸,目的是希望震撼作为战时首都的重庆,打击中国政府抗战的意志。于是日军飞机频繁飞临重庆上空狂轰滥炸,一日之内,少则一两次,多则三四次,爆炸声不绝于耳。每当防空警报响起,厂里的职工便紧急疏散钻防空洞,停电、停产,一停就是两三个小时。有时,人们刚刚走出防空洞,又传来空袭警报。更有甚者,整天都钻在防空洞里,职工钻进钻出,机器开开停停。
在这种战时状态下,中铅每月也仅仅生产40多万支铅笔,从未恢复到上海时每月100万支的生产水平。1940年夏季,日军飞机轰炸,炸弹击中了中铅的成品车间,车间房顶被炸弹气浪掀掉,厂门也因此被炸毁。即使如此艰难,中铅还坚持生产,支援大后方,并将铅笔运到延安,及时满足延安军民学习文化需要。
抗战胜利返回上海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后,在渝的许多内迁工厂都盼望返回原地生产。吴羹梅也急于回上海,准备复厂复工。
1946年7月,国民政府经济部核定上海24家内迁工厂“优惠承购敌伪工厂”。吴羹梅通过参加胡厥文等举办的“星二聚餐会”,基本了解了上海敌伪产业以及接收方面的信息,知道上海有一个原来由日本人开办的制箱厂,其生产、设备同制笔行业相关度较高,且该厂地处虹口,离外白渡桥不远,交通比较方便。于是,吴羹梅承购了位于东汉阳路296号的上海制箱厂,重新建厂。
不料复工后,大批美国商品以“美援”物资名义,潮水般地涌进中国市场,对中国民族工业构成严重威胁。其中美国产的黄杆橡皮头铅笔由于价廉物美,很快就占领了中国市场。中铅无力与之竞争。尽管吴羹梅想尽办法,也难以熬过这段困难时期。
上海解放前夕,中铅的生产处于半停工状态。
一唱雄鸡天下白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30日,中铅即恢复生产。由于工人翻身做了国家主人,工作积极性高涨,年产量(实际上是半年多)达到1700万支,基本上达到建厂以来最鼎盛水平。
制笔行业经过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的政府扶持,生产规模和速度不断扩大加快,特别是全国掀起文化学习高潮后,对三笔(金笔、钢笔、铅笔)的需求增加,新厂纷纷设立。1953年国家开始大规模经济建设,工农业生产持续发展,国内市场庞大,形成了制笔行业生产增长最多、最快的一年,属于私营制笔行业的黄金时代,中铅的年产量突破1亿支。
1954年10月1日,在南京西路新华电影院召开了上海三家铅笔厂公私合营大会,成立公私合营中国铅笔公司,吴羹梅任经理,中国标准铅笔厂改名为公私合营中国铅笔公司一厂。
由1953年制笔行业产量大幅度提高,超过了市场需要,且那年制笔行业中私营企业比重仍然相当大,私营铅笔厂的产值,占铅笔总产值的59%。在市场活跃情况下,私营老板盲目增加生产设备;盲目增加生产产量。有的老板甚至虚报生产能力,骗取国营订单,以追求更多利润。还有自由市场的存在,大部分批发商尚未改造,客庄、单帮、行商等埠际贩运活动活跃。那些批发商同私营老板历史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私营老板敢于追求高额利润,盲目扩大生产,造成重量不重质,这种铅笔被称为“削光笔”。结果市场销售显著降低,库存积压,导致1954年铅笔行业陷入泥潭。
为了走出困境,从1954年下半年起,国家在加工订货的工缴货价、质量验收、原料核配等方面,进一步加强管理。由于一系列措施初见成效,私营老板们认识到没有党和政府的全面安排,要彻底解决制笔行业所面临的困难是不可能的,甚至有的老板感叹“没有公方代表下厂,我们简直毫无办法”。而争取实行公私合营,走社会主义道路,则是老板们的共同愿望。因此,在铅笔制造业实行公私合营后,制笔同业公会打报告申请全行业公私合营。
1955年6月24日,上海市制笔行业被批准全行业公私合营,成立上海市制笔公司,撤销公私合营中国铅笔公司。公私合营中国铅笔公司一厂更名为公私合营中国铅笔一厂。1966年改为中国铅笔一厂。
(本文作者为上海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第一铅笔有限公司文史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