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仅仅是要求、指责和教导，家长的无助和痛苦也应该成为心理关怀的一部分。

● 对于有心理病患休学在家的孩子，需要成立相关组织，为家庭提供多元途径的支持。不能一任他们孤独地承受病痛。

陶老师工作站心理热线中的发现

在31年的心理援助工作中，我们尝试总结出当前中小学生心理问题的三方面特征：低龄化现象越来越突出，以初中生为主，小学生的求助数量开始和高中生持平；心理问题疾病化现象越来越突出，来陶老师工作站咨询的孩子中在医院确诊的人数越来越多，咨询辅导与药物治疗结合，以中度以上抑郁和焦虑人数为主，低龄儿童注意力问题也越来越需要医学介入治疗；家长来电量逐渐和学生持平，家长的求助意识和科学育儿的意识增强，但家长陷入亲子冲突后的痛苦程度在显著增加。

疫情并非造成学生心理问题的最核心原因。同样是春季学期，有疫情仅比无疫情时的来电有少量增加，在不需要上学的夏季，即使当时江苏有比较严重的疫情，来电数量却显著低于春季时段。而让人意外的是，三个时段中来电最多的是疫情阶段性结束后的返校复学。

从来电内容可以看出，以厌学为代表的学业困扰和人际关系问题是最突出的两类问题。其中造成厌学的原因一般是居家期间觉得自己没有认真学习，担心复学后成绩下滑；或者因为贪恋网络或游戏，失去了学习兴趣。在人际关系问题方面，问题数量和疫情有显著相关，其中疫情带来的居家学习环境导致学业困扰引起的家庭亲子矛盾最为突出。学生在家庭关系中的困扰其实是可以通过同伴关系修复的，但是由于居家学习失去了修复机会，学生排解困扰的方式表现出逃避现实的手机依赖现象，所以在疫情防控期间出现的家庭冲突导致的学生高坠事件增多。另外，来电显示，学生的负性情绪越来越突出，暴躁、焦虑、崩溃成为来电中的高频词。学生表现出生活的无价值感、无意义感，很容易消沉。家长则表现出容易被激怒、觉得孩子特别叛逆无法沟通而导致自身崩溃，来电中常常有家长痛哭的现象，也让我们意识到家长的无助。这一现象在有疫情的暑假里并没有减少，也可见这种情绪和学业之间没有显著的联系。

同时，休学在家的精神障碍学生在无人看管的环境中，常表现为悲观、痛苦、自责、绝望，并且有强烈的病耻感，即害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情况的现象，进而会伴有自伤行为，流露出自杀意念。

心理健康问题的多方成因

就我们接到的求助电话来看。原因如下：

父母对学业的高度关注及干预和子女的抗拒逃离形成两种撕扯的力量；未成年人的情绪弹性低导致精神障碍增多。学生在学业或生活中既会有积极正向的情绪，如快乐、向往、成就感等，也会出现负性情绪，如悲观、失望、挫败感等，即所谓人之“常情”。情绪弹性是个体产生积极情绪以及从消极情绪中快速恢复的能力，包括容易产生积极情绪的能力、即使体验到消极情绪也能快速恢复过来的能力。同时，学生成长过程中，以作业等“心智训练”为主的单一生活方式与学生所接触的多元价值观存在冲突。比如直播打赏、赌注游戏、流量明星，这些“容易成功”“看不到耕耘但看到了收获”“容貌经济”等互联网上各种宣传背后流露的价值观和学校的价值要求间产生了价值观冲突。我们的结论是，学生心理问题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教育问题，往往是学校、家庭和社会的文化冲突在个体身上的综合反应。

同时，疫情对人们日常生活的限制与影响，让更多的人对生活失去了掌控感，不确定性和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家长对子女未来的担忧加重，反映到当下的学业上来，便是追求高分。把高期待变现为对子女教育言语行为间流露出的对未来的焦虑，继而在养育氛围中传递这种焦虑情绪，对子女成长造成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在“居家”环境中更容易滋生和快速、频繁传导，最终以各种“琐细事件”为线索爆发出来。

基于实践的几点建议

基于长期的援助经验，我们强烈建议全社会要行动起来关注学生心理健康。首先，学生的心理健康服务重在平时，全员育人不能是一句空话。在学校里，影响学生心理健康的不仅仅是课程和班主任、心理老师，那些看似琐碎的细节却常常能触及学生的敏感和脆弱的神经，如果长期被忽视，则将累加成为厌学心理或精神障碍。

同时，本身就已经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成人需要先调整好自己后再去关照子女。当然，我们也想呼吁的是：不仅仅是要求、指责和教导，家长的无助和痛苦也应该成为心理关怀的一部分。今天，家庭养育的压力增加，很多家长除自身发展承受社会竞争外，还常常担忧子女因家庭原因落后于同龄人。

对于有心理病患休学在家的孩子，社会应该成立相关组织，为家庭提供多元途径的支持。陶老师工作站近期也在探索“青少年心理疗愈基地”的建设，让这些孩子能继续感受到组织的温暖，而不是孤独地承受病痛。

当然，在宏观上，还要有健康的教育生态支撑。

（作者系南京晓庄学院心理健康研究院副院长，南京市中小学生心理援助中心主任，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