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们医院收治了一位78岁的老人家,这位老人从老伴20年前因病去世后就长期独自居住。虽然和女儿生活在一个小区,但由于怕影响孩子们工作,她也很少去女儿家,只有在偶尔拗不过女儿邀请的时候,才会过去吃顿饭。小时候的贫苦让这位老人节俭成性,一个人生活,经常是做一顿饭吃一天,而且是面条、稀粥这些简易的食物。
近日老人因头晕就诊发现脑部有一个血管瘤,为避免破裂出血的风险,在女儿们轮番劝说下接受了手术。女儿趁此机会将老人于术后转到了我们认知障碍专科病房。
初见老人,感觉她腿脚麻利,言语流畅。而再深入交流,就会发现她的记性已经很差,两天前刚做的手术根本说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医院。老人说:“我走着走着就走过来了。”而实际上两家医院还存在一定的距离,是女儿开车把她送到了这里。老人家对于很久以前的事情还七零八碎地记得一些,有时说起幼时的经历甚至会流泪,而谈起子女及上大学的外孙女则由衷地开心自豪。住进病房后也是新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忘记,经常记不清当天都吃了些啥饭,甚至女儿下午刚来探视过,到傍晚提起的时候已经抱怨家人久久不来看望。
老人的这些表现很符合阿尔茨海默病的临床特点。因为担心住院的花费,老人整天念叨着要回家,甚至显得急躁,反复来医生办公室请求回家。我们安抚患者:“女儿现在工作忙,您昨天刚来医院,等检查做完,女儿过两天就会接您回家。”像烈日下喝了一杯凉白开,老人家焦急的心情得到一些宽慰,情绪回稳后返回病房。但过不了多久她就又忘记了,再次来找大夫要求回家,一个下午能来医生办公室好多次。也正因为老人记性不好,我们可以每天都用同样的理由安抚她的焦躁情绪。老人不想住院的原因主要是担心会花钱,对于这样一个人,这样的担忧,我们只能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老人的女儿也是一名医务工作者,我们就对老人说这是女儿所在的医院,对职工家属有照顾,可以免费住院。老人于是释然,安心地接受检查和治疗。
当老人想家的时候,我们就会这样安抚她:“阿姨,咱们这两天抓紧时间做检查和康复锻炼,等您能照顾自己了就送您回家。”由于认知下降,老人已经记不清现在是哪年哪月,也不知道已经住了多长时间。这样重复的谎言每天会“回放”好多次。
一周后检查完善,老人的疾病明确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性痴呆,病程属于中期,药物治疗方案也确定下来。除了治病,出院后如何安排老人的生活,争取让老人顺利回归社会、家庭和养老机构,也是医务工作者和家属需要共同探讨的常见问题。我们向家属讲明老人现在的情况,严重的认知损害已经影响到了她的日常生活,一个人居住将面临很大的风险,需要他人的照料。老人家里的具体情况是老伴早已病逝,子女日常上班,没有家人可以日常陪伴老人。女儿计划请个保姆在家照顾老人,没想到老人非常生气:“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不用请保姆,请保姆还要花好多钱,你要是请了,我也会把她赶走。”
鉴于老人对花钱这件事太在意,我们给家属出了一个主意,不要说是雇保姆,而是告诉她老家有亲戚来北京,想在家里投宿一段时间,每个月还交付给老人一定的房租。这样不仅有人说说话,还可以收房租,也解决了别人的困难,一举多得。在这样的劝说之下,热心又舍不得花钱的老人同意“租客”(实则保姆)住进自己家里,在“租客”的照料下,按时吃饭、服药,照料日常生活,两个人和谐相处又互相“照顾”,在家开心地生活。
目前,我们正在朝着这个皆大欢喜的目标努力地演绎着善意的“谎言”。作为收治认知障碍患者的专科病房,我们就是这样与病人“斗智斗勇”,因人而异地扮演着各种角色,灵活地编造各式“谎言”。虽然从小父母和老师们都教育我们要诚实,但若他们知道我们面对的是这样一类特殊的认知障碍患者,应该也能谅解我们所采取的各种沟通技巧甚至计谋,这就是善意的谎言。
(母海艳:北京老年医院副主任医师;吕继辉:北京老年医院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