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春秋周刊

《黄际遇日记》中的闻一多

林才伟

《 人民政协报 》 ( 2023年10月26日   第 11 版)

在中国海洋大学鱼山校区的东北角,有一座德式建筑风格的二层洋楼。楼前立有闻一多先生的塑像,并镌有其学生臧克家撰写的碑文。这便是国立青岛大学第八宿舍楼。

1932年前后,黄际遇先生(字任初)“未携眷,独居第八宿舍楼上”,闻一多先生(字友三)“后来送家眷还乡,也迁入第八宿舍,住楼下”(梁实秋《记黄际遇先生》)。

是时,黄际遇任国立青岛大学理学院院长、数学系主任,闻一多任文学院院长、中文系主任。二人除了在校务工作上有往来外,私下交游更密。梁实秋在《记黄际遇先生》一文中写道:“这一所单身宿舍是我常去的地方。一多的房间到处是书,没有一张椅子上没有书,客去无落座处,我经常是到一多室内打个转,然后偕同上楼去看任初先生,喝茶聊天。”

这一时期有关国立青岛大学学人们生活交游的史料少之甚少。幸运的是,任初先生在青岛执教的6年间,写下27册《万年山中日记》和4册《不其山馆日记》,较好地记录了这一时期的交游经历,也使得我们可以于其中管窥二位学者之交游和生活雅趣。

闻一多和黄际遇等先生都好饮酒,常约宴饮。先生们曾在山东大学的校史上留下“酒中八仙”的趣事。“酒中八仙”的雅号最初来源于闻一多先生在酒桌上的“狂言”,那次闻一多酒兴正酣,环顾座上共有8人,一时灵感,遂曰:“我们是酒中八仙!”这8个人是:闻一多、黄际遇、杨振声、赵畸、陈命凡、刘康甫、方令孺和梁实秋。梁实秋说:“即称为仙,应有仙趣,我们只是沉湎曲菓的凡人,既无仙风道骨,也不会白日飞升,不过大都端起酒杯举重若轻,三斤多酒下肚尚能不及于乱而已。”闻一多“酒量不大,而兴致高。常对人吟叹‘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黄际遇日记中不乏众人好饮之记录。1932年6月18日,黄际遇晚应闻一多、杜毅伯之招,饮于顺兴楼,同席者有陈季超、梁实秋、杨振声、赵太侔、黄仲诚、吴子春等,“觥筹交错,庄谐横生,邻有俏歌飞笺应召,虽不藏钩赌饮,而一曲泠然,烦襟顿洗,信友朋之欢娱,尤旅羁之熨赭也。同游者洗盏更酌,皆曰:‘久无此乐矣。’”

黄际遇不仅专研数理,更是博通文史,留日期间,还与黄侃一同师事章太炎治骈文、《说文》之学。

1932年7月7日,闻一多、游泽丞来谈,黄际遇“为述清代骈文家堪与容甫(汪中)、稚存(洪亮吉)、莼客(李慈铭)伯仲者,有孔广森、杨芳灿、吴锡骐、陈维崧、曾燠、乐钧、刘锡绾、张惠言、胡天游、彭兆荪、王芑孙、毛奇龄、李兆洛、孙渊如、包世臣等,《四部丛刊》多存其集,尚有《骈文类苑》可考云”。谈论兴发,黄际遇专门拿出“余久不以此示人”的《爰旌目诔》及《祭雷化云》以观。

1932年7月4日,闻一多看完《石遗诗话》一部以还黄际遇。黄际遇见闻一多新得《青草堂集》,说是赵国华作,黎选《续古文辞类纂》,直隶只此一人,故名不显于世。闻一多曾在游历泰山时见到赵国华之孙赵显之,因他能举其所作言,赵显之狂喜,将此集赠予闻一多。黄际遇又闻称述其先祖有曰:“先生眇一目,应童子试,与某生文并佳,有司莫能轩轾。遂召二童子前属对,谓先生曰:‘一眼茫茫竟在诸君以上。’应曰:‘众星朗朗难当明月之光。’遂擢先生第一。”闻一多又说:“先生为文,奇恣阂丽,定盦而后一人而已。”“然集中曾无只语及定意,殆不可解”,次日,黄际遇自晨起后便“专怦一多处假《青草堂全集》读之”,称“一多之言盖信,为札记数则而归之”。

1932年7月17日夜,黄际遇访闻一多于大学路,游国恩相陪,阅李调元光绪七年沦雅斋刊本《赞庵赋话》,有乾隆四十三年李氏自序,即付还闻一多。

《黄际遇日记》中对闻一多辞去山东大学教职一事也有记录。1932年7月4日,黄际遇于晚饭后往闻一多处喝茶聊天,游国恩在座,梁实秋后至。黄际遇称:“一多志笃学高,去世绝瓦豊兹奇诟,势不得不他就矣。”所谓“势不得不他就矣”,当指闻一多向校方提出辞职一事。1932年7月21日晚,黄际遇访闻一多,得知其“已兑清华之约”,不禁感叹“聚首经年,分襟有日,况在同心之友,怆悢奚如”。1932年10月16日,黄际遇挈儿辈驾车德平路访菊,见到含苞待放之菊,“回念曩年,金甫、一多,共载交筹,兴豪而雅。今虽未开之菊,来日方长,而已别之朋,前尘难割。生即多感,时不再来”。

闻一多离开山东大学后,仍然与青岛故友们保持着联系。黄际遇素有购书、藏书之好,1932年10月31日,闻一多便专门介绍北平宏远堂专搜集清代文集的刘书贾来见。1933年10月4日,闻一多向不函报友朋,黄际遇与游国恩昨天刚开玩笑说“有子五人,不一而足;读书万卷,虽多奚为”,今日便收到闻一多寄来的《岑嘉州年谱》一文,又戏题其后曰“给自己难过,替古人担忧”二语,黄际遇即写报之。

1935年10月21日,黄际遇收到闻一多自清华大学寄示的论文《诗新台鸿字》与《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读后称此为“治《毛诗》新法也”。郭沫若赞闻一多“那眼光的犀利、考索的赅博、立说的新颖而翔实,不仅前无古人,恐怕还要后无来者的”(《闻一多全集·序言》),黄际遇于日记中也曾说“念吾党卓尔可造者,闻一多其选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孤孑之感,不克自胜”,当有异曲同工之妙。

较为遗憾的是,任初先生的日记始作于1932年6月初,而此时已临近闻一多离开青岛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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