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屋檐下的那根扁担“退休”了，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从刚记事儿起，我就学会了“小扁担，三尺三，姐妹们挑上不换肩……”为了把歌儿里的词变成自己行动的写照，我从九岁就学着挑水，除了担子两头钩子上的水桶小一点，扁担和大人用的一样。更重要的是，我挑的水桶虽然不大，可每次不管往返多少趟，总要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有时候还要捎带着把大姨家的水缸也挑满。村里的大人们都夸奖我懂事、能干，其实我是喜欢扁担，所以不觉得累。

就这样，扁担伴我从少年走到中年，其间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有需要挑担子的事，我都抢着挑扁担。上中学时在学校农场是挑粪能手，在部队支农是劳动模范，上大学是劳动标兵，到机关也是个爱抢着干活的人。记得有一年夏天，在河北省涉县一个叫神头的村子里，为了给贫瘠的山坡地追肥，我一天挑着担子从山下到山坡往返了42趟，肩膀被压得又红又肿，乡亲们劝我休息几天，可我第二天照常出工送肥上山。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在一个群众吃水困难的县担任主要领导，看到群众为了吃上甜水要起早贪黑到很远的地方去挑水，心情很沉重：这样的担子本应当由县委、县政府集体承担，不能让大批群众长年累月地把力气耗在挑水上。于是，县里决定兴修水利。经过一年多的现代化、机械化施工，终于修好了一座中型平原水库，在全县实现户户通自来水，让群众放下了肩上的扁担。高兴之余，我也意识到，社会进步了，时代发展了，这伴随着传统农业而兴盛了上千年的扁担是迟早有一天要“退休”的。

后来，挑担子的人越来越少了。有一年春节我回老家，看到在屋檐下被挂起来的扁担，就摘下来擦擦，想找点活儿干。老嫂子说，现在哪里还有用扁担的活儿呀。我对几个弟弟说，如今这个家什儿用处不大了，可是咱们不能忘记来时的路。有时间还是要摸摸它，干一点象征性的活计，让自己知道肩膀是做什么用的，这样，我们才能懂得重担下当有铁肩担道义，困难中当有奋勇挑重担。

今年秋上，我再次回到故乡，眼见那根挂在屋檐下的扁担已经有些干裂，不能再用来担担子了。一个侄子说，这种物件当下已经整体“退休”了，你看现在庄稼地里的活儿，哪里还用得上扁担呀。是啊，现如今即使在最偏僻的农村，也没有多少肩挑人扛的活计了，扁担真的用处不大了，就连在屋顶晒晒粮食，也都有轻便的升降机，没有多少力气活儿了。

我把屋檐下的扁担拿在手里，擦拭干净，涂抹了桐油，重新挂了起来。我想，扁担可以“退休”，但人的思想不能退休，留下标本，让后来人记住传承，记住现代化的今天是从昨天走过来的，记住在继往开来的旅途中，我们还需要保留传统农业积累的优点和长处。

（作者系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