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二十的门,就有鞭炮声稀稀落落响起。小年这天,骑着高头大马的三爷爷从口外回来了。临近村口的时候,他把手里的缰绳牵住,打眼朝村子里望去:有袅袅炊烟从高低不平的烟囱里飘落,一个老汉正把挂在墙壁晾晒的羊皮取下来;隔壁院子的大嫂拿着扫帚打扫庭院;结了冰的水塘里,顽皮的孩子正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故乡的年味儿真好,空气里漂浮的全是过年的香气。
……
这是60年前父亲给我讲述在口外做皮货生意的三爷爷回老家过年时的一组镜头,它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原来,人们过日子是需要烟火气的。烟火气是什么?烟火气是家人团坐,岁月静好;是国泰民安,五谷丰登;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也是娃娃们嬉戏玩耍、追逐打闹、鸣鞭放炮的即兴表演。有了烟火气,人的灵魂就有了归宿,纵然是常年漂泊在外,哪怕是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只要有亲人,有连片的帐篷,有掠过晴空的鸽哨,有娃娃的啼哭甚至狗儿的狂吠,都让人觉得并不孤独。
故乡黄河入海口的地方,原本就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海滩地,先人们从遥远的他乡迁居于此,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安了家、立了村,烟火气便成了干打垒土坯房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人们用自己生活的细节打磨着岁月,擦拭着年轮,构成了一种温暖,一种厚爱,一种递延生活的生生不息;繁衍着子孙后代,传承着勤劳朴实,演绎着忠厚传家。
当然,更能体现烟火气本质的,是一辈又一辈人的自强不息和宁折不弯。于是,氤氲在村子里的烟火气,灶地“煮海为盐”的烟柱和放火烧荒的明火,全都成了人们生活版图上的坐标,成了人们支撑日子的梁柱,也成了流淌在岁月溪流里的投影。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烟火气的根本不变,其表现形态和人们的感受却大相径庭。从记事到古稀,穿行在黄河下游被烟火味熏烤着的平原上,边跋涉边咀嚼,一幕幕,一组组,推拉摇移着时代变迁,导引着窖藏过的沉香墨露散发出开坛后耐人寻味的芳香。
最容易让我把眼前境况和儿时记忆连接在一起的,当然是矗立在原野上的那些风力发电机组。每每看到那些发电机组在风力推动下不停地运转,我就想起儿时那个顽皮的自己,哭着喊着让父亲做一个风呼噜车,拿在手里顶着风在阳光下奔跑。如今,风车长大了,每一根电杆都是彪形大汉,傲岸在故乡的风场,给千家万户送来了温暖与光明。这是多么耐人寻味的乡土气息啊。
与这风力发电机组结伴联手的,还有不少农户房顶铺设的光伏发电板。在村头的高岗上举目一望,凡是铺上光伏板的房顶,在阳光的照耀下,全都亮晶晶,像神话传说中的水晶宫。和大家聊起来才知道,农家的房顶每铺设一块光伏板,政府每年补贴80元。堂弟家铺设了64块,每年就可以拿到5000多元的补贴,全家的用电缴费有了保障。这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如今想来,正是这些点滴回忆和现实景象构成了故乡的烟火气,这气息就像一颗回味无穷的水蜜桃,让人一想就舌底生津,甜透心房。
(作者系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