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文献中,马球,被称作击鞠、打毬或击毬。从汉末开始,史籍中关于它的文献便逐渐出现,直至隋唐,遂成大观,成为古代中国颇受重视的体育活动之一。
在《中国马球》一书中,王婧婵博士以时代为顺序,将中国古代马球相关陶俑、壁画、砖雕、铜镜、石刻、书画等重点文物图片整理收集起来,向世人呈现完整、丰富的中国古代马球历史。
本刊特别邀请其讲述文物中的唐代马球传奇故事,以飨读者。
唐代的马球场
1998年11月,福建省福州市考古队在福建省直机关事务管理局工地考古发掘工作中,发现那里一处唐代马球场遗址。此次发掘面积达到400多平方米,揭露出的地面平坦坚硬,总厚度达到25-30厘米,由上而下分为五层。
2018年4月到7月,考古队又在冶山片区清理出唐代马球场遗迹,揭露面积约60平方米,保存厚度8-25厘米,共有2-7层夯土,在其东部发现两块柱础石,推测可能是马球场东部边界的附属建筑。这就是位于福建省福州市冶山春秋园内的唐代马球场遗址。
出土于1958年的唐《球场山亭记》残碑目前藏于福建博物院,其上刻“冶山,今欧冶池山是也。唐元和八年,刺史裴次元于其南辟球场”等字样。此碑为唐宪宗元和八年(813年)福州刺史裴次元为纪念新建球场而立。据《三山志》记载,福州曾有旧球场,但规模狭小,远离军营。裴次元出任福州刺史后,亲自考察,在冶山开辟了一个新球场。
当时新建的球场风格沿袭了唐代长安的马球场,又结合当地风土人情,施以巧思,利用自然地形,以园林、山水和亭台楼阁环绕马球场,将军事训练、体育运动和风景游览相结合,所谓“奔星乱下花场里”,在唐代众多的马球场中独树一帜。
据记载,北宋熙宁年间,此碑被搬到州署衙门,此后下落不明,直到一千多年后被重新发现。碑文翔实地记录了中唐时期福州城市发展的情况,从政治、经济、交通、军事、文化、城市建设与园林艺术等方面,展示了唐代福州的繁荣景象。
在唐代,马球运动经历了从军营到皇宫、再到民间的发展过程,风靡全国。激烈的马球比赛场景、热闹的观众画面、愉快的赛场故事,都浓缩在唐代出土的壁画、陶俑、铜镜等等文物中,无声地讲述着马球运动在唐代的辉煌故事。
1956年,陕西省西安市大明宫含光殿遗址出土一块方形石志,上有“含光殿及毬场等大唐大和辛亥岁乙未月建”字样。根据铭文,此石志制作于唐文宗太和五年(831年)十一月,比大明宫初建时晚200年左右。铭文中将“含光殿”和“毬场”并称,说明当时大明宫含光殿建有马球场。
可以说,在唐代宫苑内,马球场是重要的设施之一。据统计,大明宫内共有10处球场,分别是宫内麟德殿、中和殿、清思殿、飞龙院四处,东内苑的左神策军、右龙武军与龙首池南三处,西内苑的梨园、右神策军和含光殿三处。足见唐朝王室对于马球的喜爱。
唐代马球场地大小不等,根据土质结构与铺筑方式的不同,主要分为泥地球场、草地球场和山地球场三种。其中,泥地球场是最主要的一种。军队驻地的球场一般都比较大,宫廷的球场通常会小一些。
整体来说,唐代马球场要比现代马球场地大一些。现代马球比赛为八人八马,唐代马球场上可达二十人二十马。球场多为长方形,比较宽阔。球场设有球门,为了美观,有人会在门柱上绘彩色图画,因此球门也被美称为“画门”,唐诗中就有“衔得流星入画门”的句子,以描写进球的场景。
唐代除长安、洛阳外,福州、徐州、南梁等地都修建有球场,西北的敦煌也有马球场。从敦煌遗书中《张淮深变文》可知,唐代归义军首领张淮深曾在马球场中举行盛大仪式,迎接朝廷派来的使者。
唐代的马球马和球
据记载,唐玄宗时,宫中的马球队比赛中,马匹都需要“左萦右拂,盘旋宛转”,非常灵活。当然,做这样的高难度动作,危险程度也很大,时常会出现马匹脱缰甚至受伤的事故。
一匹优质的马球马,通常价值千金。唐玄宗时,于阗国特使曾进贡两匹专用于打马球的马,分别叫“玉花骢”和“夜照白”,将这两匹马从于阗运到长安就用了半年之久。
马球马上场时的装扮,也值得一提,除“银蹬金鞍外”,马匹的尾巴和鬃毛都要经过特殊处理,或剪去马尾,或将马尾打结,马鬃则需要剪平或编成小辫子,以防在奔跑冲撞中马匹的鬃毛和尾巴相互缠绕。比赛的激烈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其实,唐代马球设施装备与规则设置已经比较完善,但也在不断地发展变化。比如,打马球所用之球,当时称作“鞠”,大小如成年男子的拳头。唐代初期,“鞠”是用几层皮革裹上动物毛发做成的,柔软轻巧且有弹性,外面涂以七彩,称作彩球、画球或者七宝球。
唐代开元年间起居郎蔡孚《打球篇》诗中就有“宝杖雕文七宝球”的句子。唐代中后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使用木制马球,即以轻而结实的木头做成球形,再于其外裹上薄薄的皮革并涂成朱红色。这种球一直沿用至宋代。
新疆托库孜萨来遗址出土的唐代棉线球和黑龙江省上京龙泉府遗址出土的唐代象牙球,推测为唐代的马球用球。另外,嘉峪关长城博物馆也曾经展出过与马球用球形制相似的球形实物。
其中,1959年新疆出土的唐代棉线球,制作此球的棉线分为两种,一种较宽、较长,为分段织造而成,另一种则为两股线捻成的棉绳。两种棉线错综缠绕成紧实的线球。表面较为光滑。外部原应有包裹物,通常是熟好的皮子,皮面既能使球在击打过程中有弹性,又牢固耐用。
唐代的马球画
珍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唐章怀太子墓马球图壁画生动地再现了唐中宗时期马球运动的盛况。
章怀太子墓位于陕西省咸阳市乾县,是乾陵17座陪葬墓之一。唐章怀太子李贤是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的次子。该墓墓道壁画共进行过两次绘制,第一次是唐中宗神龙二年(706年),李贤以雍王身份迁葬时绘制的;第二次是唐睿宗景云二年(711年),追封李贤为章怀太子并将其与王妃房氏合葬时重新绘制的。在出土发掘时,考古工作者在揭取壁画时发现两重壁画的痕迹仍十分明显。因马球图壁画画面巨大,揭取时将其分割成了五块。
唐章怀太子墓马球图壁画位于墓道入口的西壁,与东壁的狩猎出行图壁画相互对应。画面上有20余匹正在跑动的骏马,体态丰实,马尾用细绳紧扎。骑士均头戴幞头,身穿白色或褐色窄袖袍,脚蹬黑靴,左手执缰,右手执偃月形球杖,在场上驱马争夺。画面最前面一人回头看球,紧随其后的一人骑在飞驰的骏马上,回身反手作击球状,另有三人正驱马向前准备抢球,画面中还有一骑白马者,手中没有球杖,应是裁判。画面远处是青山和古树,表现的似乎是在郊外打球娱乐的情形。整个画面布局紧张有序,真正达到了“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艺术效果。
2004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发掘了陕西省渭南市富平县唐高祖献陵陪葬墓之一的嗣虢王李邕墓。该墓修建于唐玄宗开元十五年(727年)。墓道壁有一马球图壁画,表现的是双骑争球的场面。李邕是唐高祖李渊第十五子李凤的嫡孙,身份显贵。壁画中男子均骑于剽悍骏马上,左侧男子手持缰绳和球杆,头戴黑色幞头,飘带在空中飞舞,身穿红色袍服,脚蹬黑色马靴,满面虬髯,似胡人模样。右侧男子右袒,显示出结实的肌肉,正回头后望,右臂上举,欲挥杆击球。两匹骏马均前蹄腾空,配合主人动作。马匹色彩鲜明,人物形象鲜明,笔法简练传神,富有强烈动感。这幅马球图应是墓主人生前娱乐生活的写照。
唐代的马球人
唐代马球运动相当普及,唐代马球运动经历了从军营到皇宫再到民间的发展过程,风靡全国。唐代人民对它拥有空前的热情,从帝王到平民,从军营到内宫,从武将到文人,甚至嫔妃宫女中都不乏马球高手,并受到专门训练。
依据唐代传统,进士及第要举行一系列的庆祝活动,包括曲江会、杏园宴、月灯阁球会等,其中,月灯阁球会就是新科进士之间进行的马球比赛。透过这一习俗,可以看出当时马球不仅是好武之人的特长,在文人学士间也颇受欢迎。每年球会看棚栉比、万毂千蹄、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此外,晚唐女诗人鱼玄机曾写过一首打马球的诗《打球作》,全诗婉转清丽,语带双关,是现在比较可贵的记录女子马球的资料:“坚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拦处任钩留。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
1958年,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南里王村唐韦泂墓出土过19件三彩打马球女俑。这些女俑的马球马呈昂首直立状,身上的彩绘鲜艳夺目。骑在马上的击球者,均头梳双髻,身着红、绿搭配的翻领外衣和长裤,足蹬黑靴,神情专注地做出各种击球姿势。
2012年,河南省洛阳市华山北路唐王雄诞夫人魏氏墓出土4件形制相同的三彩打马球女俑。这里的马球马体型较高,马首偏向左侧,从头顶起沿颈背至肩胛处鬃毛浓厚,臀部浑圆,螺旋状翘尾,立于长方形底板上。马身施黄釉,马面、马鬃、马尾及马蹄呈乳白色,马鞍为酱釉、绿釉交错,五彩斑斓,马腿部有流釉。
同时,骑俑外穿翻领窄袖长襦,脚蹬平底高筒靴,发色乌黑,面部圆润,躬身向左,右臂涂朱并平抬胸前,左手屈肘后拉作奋力挽缰状。骑俑颈部以上无釉,胸部及长襦施黄釉和绿釉,高筒靴施绿釉。
王雄诞夫人魏氏生于隋开皇十六年(596年),王雄诞去世时(623年),魏氏27岁。唐垂拱二年(686年)魏氏去世,享年90岁。可以说,唐王雄诞夫人魏氏墓出土三彩打马球女俑代表了唐代高超的唐三彩工艺水平,也展现了唐代为大众所喜爱的马球运动。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一枚唐马球纹铜镜。此镜背正中置一圆纽,纹饰内外区以连弧纹相隔。内区为主纹,以纽为中心有四人骑马作打球状,骏马奔驰,四马之间以山、树为衬,构图舒展而生动。
唐人对马球服装非常讲究,常见比赛服装多为帛制或锦制,窄袖、圆领,长度过膝。腰束丝带,或用特制的腰带,镶珠嵌玉或以玉石制成,又称宝带或玉带。
唐代的马球礼仪
马球运动对体力有很高要求,一场下来,球手往往大汗淋漓。这时就需要更换球衣。唐人李廓的《长安少年行》一诗中就有“长陇出猎马,数换打球衣”的句子。在唐代马球活动中,无论帝王贵胄,还是职业打球军将,皆喜戴幞头。幞头一般用帛、锦、布制作,内衬桐木或纱、麻。幞头后部的拴带自然下垂,称为垂脚,也可盘卷折叠成各种样式。
关于球靴,史料中见得最多的有两种:丝鞋与乌皮靴(青膝长筒皮靴)。丝鞋多用于娱乐,乌皮靴多用于弋猎、征战。正规的马球比赛中,球手多穿乌皮靴,由六块皮缝制而成,又称“乌皮六缝靴”,靴尖微微上翘,靴底有软底与硬底两种,唐宋多为软底,元明以后硬底渐流行。《便桥会盟图》卷中所绘人物穿软底靴,而《明宣宗行乐图》卷上所绘则为硬底靴。
在现存的敦煌文书中,学者们还发现了两封关于马球的有趣书信。其中一封是邀请函,邀请一位当地官员来打马球。其中写道:“数日言会,群公悉集,朋流悦兴,无过击拂。伏承畿官,骏卫爽明,每事华饰,终是球伯,美之难及,形睹指拨,倍随仁德,便请降至。不宣。谨状”。大意是:这几天恰好几位朋友来访,大家聚到一起,最开心愉快的事情,莫过于打马球了。您的骏马、骑术与球技都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所以请您一定到场指教。
下面紧跟着的是一封答书:“忽奉来书,伏承诸贤并至,深谢眷厚。喜得陪随,便乃奔赴,不敢推延,谨还状不宣。谨状”。大意是:收到来信,非常荣幸,感谢您的厚爱。如果能陪同诸公一起打球,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一定到场,不敢推辞延误。
(本文作者系中国科学院大学特别研究助理、女子马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