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盖房搭屋，最重要的就是夯实地基。如今夯实地基，都有电夯、空气锤、履带式镇压机械等专业设备，但在五六十年前的广大农村，一说谁家要盖房搭屋，只要夯歌一起，全村的青年人就像听到集结号一样，跑到需要帮工人的家里，一起夯实地基。

盖房现场，两三盏马灯，两三盘有圆有方、重达上百公斤的石夯，就是所有工具。石夯上部有凹槽，一根四五尺长对把粗的木杠，横向固定在石夯顶部的凹槽里，四根木柄成八字形分别固定在大杠两侧，据说“共”字的甲骨文就来源于夯的形状，可见打夯自古就是多人共同完成的劳动。

打夯是力气活，六人一班，两人抬大杠，双手抓杠，不仅抬夯，还负责夯的走位，需有经验的人担当。四人执木柄（有的地方是绳索），单手用力，累了可以倒手。随着喊号人的一声号令，夯歌即起：

“一女贤良是孟姜哟，唉……嗨……二郎担山赶太阳哟，唉……嗨……三人同行有我师哟，唉……嗨……四人四马大投唐哟，唉……嗨……伍员打马过昭关哟，唉……嗨……镇守边关杨六郎呦，唉……嗨……”一句号子，一声应和，抬夯人“唉”的一声拖着长腔把夯托向高处，又“嗨”的一声顺势回带，给石夯一个向下加速度，使夯重重落下。之后，便让石夯在浅浅的地基坑道上慢慢行进。

除了传统号子，喊号人也临场发挥，即席吼唱：“一夯接一夯呦，唉……嗨……夯夯要砸平啊，唉……嗨……这夯砸得好哟，唉……嗨……还差十来夯哟，唉……嗨……”喊号人站在高处，所谓旁观者清，要时刻提醒大家：“前面要拐弯哟，唉……嗨……大家看脚尖哟，唉……嗨……”有时又诙谐幽默：“二哥加劲干哟，唉……嗨……二嫂来观战哟，唉……嗨……爷们儿加把劲儿哟，唉……嗨……为了咱后辈人哟，唉……嗨……”

还有的抬夯人根据季节的变化，给夯歌加进顺势而成的文学元素。如春冬交替季节的夯歌，就挺有意思：“风雪奏春歌哟，唉……嗨……众人抬石硪哟，唉……嗨……家和万事兴哟，唉……嗨……有福共同过哟，唉……嗨……”

印象中，我们村子里夯歌吼得最好的，是王宗平哥和王树和哥，前者没念过多少书，夯歌却吼得漂亮，粗犷豪放；后者高中毕业，是一位小学教师，说话文绉绉，唱词也有讲究：“小伙子们哟，唉……嗨……高高地抬哟，唉……嗨……狠狠地砸哟，唉……嗨……盖好了房子唉……娶媳妇嗨……生胖娃唉……嗨……”

如今，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打夯已经成为历史，会吼夯工号子的人也大都作古。但是，夯工号子作为农耕文明的一种伴生艺术，还时常穿越时空，在我的脑海里闪现。这些激动人心的场面和体现着自然经济的夯工号子，生动形象地再现了60年前我国农村社会的精神风貌，不仅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场面，同时又升腾着向往美好生活的意念。如今，能记得起夯歌和夯工号子人已经为数不多，每每想起，心底都会泛起涟漪。夜深人静抑或白天家中无人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压低嗓门偷偷地哼两嗓子。现在的孩子们哪里知道，人老了，乡愁就是一曲夯歌。即使住在有空调的楼房里，也忘不了夯歌就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