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节日大多有自己固定的应节戏：中秋节的嫦娥奔月，七夕节的牛郎织女，中元节的目连救母。比如前些天的端午节，传统上，端午节的应节戏是《白蛇传》。今年央视的戏曲频道专门制作了特别节目《戏韵端阳》。我以为这节目必然又会从《白蛇传》入手，没想到，节目竟然不是普普通通的应节戏。

应节戏是戏俗，戏俗是中国传统民俗之一。这个节目真正想向人传递的不是简单的戏俗，而是节日丰厚的民俗：一开始是嘉宾们一起射五毒，中间有嘉宾向外国友人介绍端午节特色的草药香囊，中国人的应节戏以及最初出现的五彩缯……

这些内容，远比听全本的《白蛇传》或者看各剧种火爆的《盗仙草》更能让人感受到中华民族传统节日丰厚的文化内涵。

中国古人以阴阳看待万物。自然数从一到九，单数为阳；五个阳数里，五居中央。五月初五，两个阳数中的端正者重叠，所以端午又称端阳。很多戏曲唱词里把端午节称为端阳节，最有名的大概是越剧《白蛇传》的“断桥”一折，白娘子深情款款地提醒许仙：妻为你，端阳强饮雄黄酒。

大部分中国人已经形成了端午节和《白蛇传》之间的条件反射，因此也认定了雄黄酒是拿来喝的，可是当代的很多雄黄酒瓶子上醒目地注明“切勿食用、不可饮用”，看起来那就是专门提醒熟悉《白蛇传》的顾客。

实际上，雄黄酒最主要的功能并不是饮用。古人没有花露水驱蚊露，端午节时，家长们会把雄黄酒抹在小朋友的额头、面颊，那是帮他们避蛇虫鼠蚁用的。只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雄黄酒一度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很多年轻人已经不知道它的真实功用了。再加上《白蛇传》的影响力，如果厂家不做特别醒目的标识，估计真的会有很多人去试着喝一碗雄黄酒。好在，现在雄黄酒又回来了。就像很多传统的端午节习俗也回来了。

曾经看过苏东坡一阕描写端午节情景的《浣溪沙》，下阕是：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看这阕词时心神摇荡，非常羡慕北宋端午节的风雅：佳人们臂缠彩线，鬓插小符，美得让诗人高唱“千年等一回”。可惜，这情形现在看不见了。

可事实上，这个民俗也正在回来。

节目一开始就再现了“彩线轻缠红玉臂”的情景。主持人给众位嘉宾分发五彩缯，向大家解释它的寓意。那是五彩丝线编成的线圈，无论男女都戴在手腕上过端午节。近几年，这五彩缯也重新流行了起来，不仅是节目里，大街小巷也有很多年轻男女“彩线轻缠红玉臂”，加上近十年越来越盛的汉服热，恐怕“小符斜挂绿云鬟”重现也不远了。

只是，有些民俗回来了，有些民俗却渐行渐远。

传统有句民谚:“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端午节一般在夏至日前后，端午节之后全国入夏。从此天气热，蚊子毒，蛇虫鼠蚁肆虐猖狂。故而端午节的民俗大多与驱虫避蚁、祈求安康有关。

古人没有驱蚊水风油精，菖蒲艾叶是最天然的驱虫植物，门上插菖蒲有重要的实用功能。这行为本非仅属端午节，可节日总是能给日常生活赋予仪式感，渐渐地，门上插菖蒲成了端午节特殊的视觉标志。

这情形已经基本在当代城市的楼宇里绝迹，超市里也不见菖蒲卖，以至于，节目里的几位外国友人只能津津有味地听中国朋友向他们介绍这民俗，却看不到家家户户插菖蒲的情景。

门上的艾草不见了，粽子盒里却多了些咸鸭蛋。不知何时咸鸭蛋和粽子成了焦不离孟的CP，都快成新的端午节民俗了。传统的民俗向肥美鲜香迈了一大步，但仍不该舍弃以往苦涩的艾草香。一点甜里一点苦，这样的味觉记忆才更符合端午节的文化面貌。

就像中国人坚信，要保持长久的幸福安康，就必须保留些关于艰苦的记忆。

据说，端午节这天屈原念着《怀沙》自沉汨罗江，端午节的种种民俗都与他有关：划龙舟是争相拯救他，敲锣打鼓是为了驱赶水中蛟鼋之属不要侵扰他，包粽子是为了喂饱鱼虾去保全他。

端午节的第一文化名人不是白娘子，而是屈原。那是中国文人心中的一个坚实的意象，已经融入民族的灵魂。在中国的诗文佳作、传世名画里，屈子行吟题材的图画远比嫦娥奔月多。中国人的文化基石不是神话，而是历史。屈原不是一个简单的文学史人物，他的精神早已深深影响了整个中国。

参加节目的外国友人说，他们最初知道的端午节是其英文“Dragon Boat Festival”直译就是“龙舟节”。外国人看到的是各地华人划龙舟的喧腾热闹，却不理解龙舟竞渡的深意。《戏韵端阳》第一个真正的表演节目是吟诵屈原的《九歌》，一开始就把节目代入了端午节的文化渊源。

过去的戏俗并没有把屈原戏列入端午节的应节戏。可是当代已经有了戏曲剧目《屈原》。也许，以后可以每到端午节就在各种节目里吟诵屈原的辞章，把《屈原》发展成端午节新的应节戏，甚至将吟诵楚辞发展成端午节新的民俗。今年的《戏韵端阳》是一个开始，希望明年端午节能看到的也不再仅是《白蛇传》，还能看到《屈原》，看到中国戏曲推动一项端午的新民俗。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