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春秋副刊

沈从文“多管闲事”

游宇明

《 人民政协报 》 ( 2024年07月03日   第 11 版)

沈从文一向是个谦逊低调的人,一辈子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心灵世界里,不跟人争抢什么,然而,沈从文一旦回归到老师身份,就本能地很“活跃”,他的一些举动甚至会给人一种“多管闲事”的感觉。

杨苡读西南联大的时候,跟沈从文做了邻居,她通过后窗就可以看到沈从文的住所。两人第一次相见,沈从文笑眯眯的,一口湖南话很绵软,声音很轻。他问了杨苡一些话,大致知道她的情况之后便称赞、勉励了她一番:刚满19岁的女孩子有勇气离开富有、舒适的家,心甘情愿吃苦,好啊!生活是本大书,现在跟过去不同了,不习惯吧?想家吗?莫想!莫想!这是抗战的年月,到底是跟日本鬼子打仗了,以后上了大学还要好好读书,年轻人不拼命学习终不成……

杨苡爱好很多,成天看小说、唱歌、写长信,要不就是在麻布上绣她想出来的花样。她还买了把乐锯,亮闪闪的,没事就吱吱呀呀地拉,幻想着能拉出动听的小夜曲。对杨苡的不够用功,沈从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有机会就劝诫。某天,杨苡特别懒散,早早吹熄了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盘算着第二天找谁去玩、到哪儿玩,是吃焖鸡米钱还是吃饵块……第二天一早,沈从文到外间工作,笑着问她:昨晚写了什么?看了什么书?才十八九岁不要那样贪睡,要睡懒的哟!杨苡羞得无地自容。之前,沈从文就对杨苡说过:要用功哩!我去睡觉,你方可休息。睡迟些怕什么?不要犯懒贪玩!

民国时代的女孩子普遍结婚、生子较早,杨苡也不例外。杨苡结婚后搬离了跟沈从文同住的院子,住到很远的岗头村,沈从文曾专门去看她,一见面就拍着手说:“我来看‘狼狈的小母亲’了!”特地叮嘱她:不能有了孩子就什么都放弃,还是要做事。

沈从文不仅在思想上关心杨苡,在学业上更是用心提携。进西南联大之前,沈从文就已经是非常著名的作家,跟文坛人士多有交往。他知道杨苡喜欢文学,凡有作家、诗人来访,他就会叫她去见见。有个晚上,杨苡听到有清脆的女声喊“从文”,杨苡隔院看到沈从文的身影立起来,掌灯前往迎接,灯在楼梯上移动,人像飘下来一般,原来是冰心来看他。院子里立即充满了欢声笑语,沈从文朝着窗户喊:“杨小姐,下楼来见见冰心女士。”杨苡立即下楼见到了冰心。几天之后有个月夜,诗人徐芳来访,沈从文又是大声叫杨苡下楼,跟徐芳聊天。在沈从文看来,与文学名家的近距离接触,是提高写作能力的一种捷径,他希望给年轻的杨苡创造机会。

杨苡先前就读于南开大学中文系,南开并入西南联大后,她听从沈从文的建议,转入西南联大外文系就读。而沈从文在国文系任教,确切地讲,杨苡算不上是沈从文的学生。无论是思想还是学习,其实沈从文都可以不去过问。然而,善良的沈从文却“好为人师”,时时刻刻关注着一个年轻人的成长,这种父亲般的温情让杨苡记了一辈子。

杨苡直到暮年,对沈从文的生日和逝世日期都记得十分准确。关于他的事情,凡是自己所亲历的,不论发生在多久以前,都能将个中细节娓娓道来。杨苡去世前,还将沈从文、张兆和写给她的书信19通共31页捐赠给了上海图书馆。

对待教书这个职业,可以有两种态度:一是视其为饭碗,一是将它看成是奉献的平台。古人有所谓“经师”“人师”之说,前者学问可从,后者人格可风,视教书为饭碗者可以成为“经师”,只有将教书当作奉献平台者方可抵达“人师”之境。沈从文的“多管闲事”,体现的正是人师那种“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大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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