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阅兵是解放战争史上唯一的一次阅兵,也可说是半年后开国大典阅兵式的一个预演。在这次广为人知的阅兵背后,还有诸多历史细节鲜为人知。
从颐和园益寿堂前往西苑机场出发的时间
在西苑机场阅兵,这是1949年3月21日,迎接中共中央迁平会议上议定的,是报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批准的。
西苑机场,始建于1940年,是华北地区最重要的军用机场之一。选定在西苑机场阅兵,一是出于安全考虑,二是西苑机场位于城外,且与颐和园相距不远。
虽说从颐和园到西苑机场距离不远,但在当时没有直通的公路,只有一条狭窄的土路,且周边多为农田,人烟稀少,很不安全,所以要经海淀镇、魏公村、白石桥,再向西折,经三虎桥、车道沟、板井,到南坞村西面的西苑机场,行驶路线呈“V”字形,绕一个大圈子。为此,周恩来特意嘱咐司机:“这段路,一般说用不了一个半小时,可是路窄人多,马车也多,路上不顺就会耽误时间。我们这是进城的第一天,一定要按时到达。”
因为必须准时到达,所以从颐和园益寿堂出发的时间确定在下午3时30分。但这个时间点,也是说法不一。
沿途警戒阵势强大,解放军四十一军一二一师三六一团一营教导员徐元利带1个连,从阜成门外沿铁路到清华园站设岗警卫,哨兵一律面朝外。
受阅部队的人数
3月21日,迎接中央迁平会议上,议定西苑阅兵的仪式是:主席临场,以36门礼炮鸣4响(演习弹),共144响。周恩来于3月22日19时复电叶剑英、李克农:“同意来电所提各项布置。但不要鸣炮,以军乐队代之。”
在这次会议上,确定阅兵部队为第四野战军。阅兵总指挥是平津前线司令部参谋长、被称为“天生军事家”的刘亚楼。
3月25日,受阅部队一律不带挎包、手榴弹、只带碗筷,进入西苑机场。参阅部队是警备北平的第四野战军第十四兵团第四十一军中,在辽沈战役建立了功勋的“塔山英雄团”(第三六七团)、“塔山守备英雄团”(第三六九团)和“白台山英雄团”(第三六一团)和四十一军连以上干部及一些英雄功臣模范代表;还有1个摩步团(摩托化团),两个炮团和1个坦克营。档案上的记载是:由东总准备3个步兵团,1个摩托化团,两个炮兵团,1个坦克营。
受阅部队列队顺序为:坦克、重炮、摩托化步兵、步兵方队。排与排间隔两步,连与连间隔3步,营与营间隔4步,团与团间隔8步;列兵前后间隔3步。
受阅部队排列成凹形缺口向东的队列。南边首先是坦克部队,然后是重炮部队:两个野炮团、3个高射炮团、1个榴弹炮营。坦克和炮上插着各色各样的奖旗。西边是200辆美制汽车的摩托化部队。北边是3个步兵团组成的步兵方阵。步兵方阵中有40多面标志着突出贡献的奖旗,原来都在前排,因影响视线,临时决定把“守备英雄团”“塔山英雄团”的奖旗留在前面,其他全部移至后排,这样显得更鲜明敞亮。受阅部队全部用缴获敌人的武器装备。
受阅部队进入阅兵场后,带队干部再次检查所有受阅人员的装备:验枪,不带手榴弹。同时检查受阅人员着装,要保证每人都精神饱满。同时,再次传达纪律:如发生空袭,不要乱跑;放礼炮时,禁止看光景,不准说话;冲锋枪手要把手指放在护圈以外。
这时,受阅的战士们还不知是谁来检阅。
阅兵总指挥刘亚楼来到阅兵场,先对受阅部队进行检查。检查一圈后,对四十一军军长吴克华说:“吴军长,你来当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我来演习一次向你报告。”在刘亚楼命令式的要求下,吴克华严肃地扮演了一次毛主席。
为了保证阅兵效果,刘亚楼在上午10点和下午3点,进行了两次预演。在预演时,刘亚楼提了两句口号:“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这时,全体受阅人员,才知道是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来检阅。
关于参加阅兵人数,一说2万人,一说3万人,另说有4万人参加。现在军史界还没有统一共识。
西苑阅兵场景的文字记述
关于1949年3月25日西苑阅兵的场景,有多种版本的文字记述。
事实上,关于这天场景,视频当以北平摄制的第一部纪录片《毛主席朱总司令莅平阅兵》为准,而当时的画面上的字幕也是写就的历史。文字应以新华社的电讯为准。1949年3月26日《人民日报》第1版,刊登新华社北平二十五日电:
今日下午到达北平的中国共产党领袖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林伯渠等,受到在平的各界人民代表和民主人士的热烈欢迎。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与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举行了盛大的检阅式。中共各领袖及各界代表各民主党派领袖均参加检阅。毛主席、朱总司令及中共中央委员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林伯渠等同志,系于今日到达古都北平。在平的工人、农民、青年、妇女各界代表,在平各党政军机关首长及在平的各方民主人士,均前往西苑机场欢迎。
下午五时,毛主席、朱总司令等在军乐声与欢呼声中入场,和工、农、青、妇、党、政、军各界领袖与各民主人士一一握手。
当五十门六○炮同时发出照明弹时,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乘指挥车开始检阅部队。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参谋长刘亚楼将军,报告受检阅的部队,计有:坦克、重炮、高射炮队、摩托化步兵、步兵等兵种。在检阅仪式进行中,场内不断地发出狂热的欢呼。经历过无数艰辛战争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今天以全部夺自敌人的美械化装备,接受自己领袖的检阅,并高呼“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中国人民解放万岁!”等口号。检阅仪式自五时十分开始,至五时三刻完毕。热烈欢呼着的群众,直到簇拥着自己的领袖登车,才在暮色苍茫中返回北平城。
当年的极为珍贵的视频资料和《人民日报》报道、特写,为我们还原了当年的情景。
隐藏在西苑阅兵影像资料中的细节
纪录片《毛主席朱总司令莅平阅兵》比较完整地再现了当时西苑阅兵的珍贵镜头。
在这次检阅式上,阅兵总指挥刘亚楼向毛泽东主席报告后,登上毛主席的检阅车。摄影师抓拍了这张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照片。刘亚楼一直保存着这张照片。在他当上空军司令后,他的秘书高晓飞对这张照片产生兴趣,问他:“司令员,您参加了这次阅兵,但您知道站在毛泽东身后的这个人是谁吗?”“这个人是我呀!当时我是阅兵总指挥,是负责毛主席安全的!”“护卫毛主席这次阅兵,意义重大。但这一珍贵历史镜头,您怎么只露半个身子,还没照到脸,真是太遗憾了!”刘亚楼听后,很严肃地说:“拍照时,我是故意把脸转到主席身后的,这张照片是要载入党史、军史、中国革命史的,一定要突出毛主席,怎么能在这样重要的照片上露出我的脸来呢!”
在检阅式上,毛泽东乘美式吉普车,是第一辆车。其后是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林伯渠和李涛,叶剑英和彭真,王稼祥、李立三、刘宁一,聂荣臻、贺龙、腾代远等,“一溜的”美式吉普车显示了检阅阵容的强大。但我们在全景画面上,还发现了在吉普车后有两辆小轿车,显得与众不同。的确不同。这两辆车,一辆是傅作义乘坐的46式美国福特车,一辆是邓宝珊乘坐的39年的福特车。我们还发现,在检阅车队伍上,最后边是卡车。卡车乘坐的是工农青妇各界代表、党政军机关干部和民主人士。在当时拍摄的电影胶片上,能看到车上打出了“东北妇女代表团”的条幅。
西苑阅兵场上留下的“彩照”
这是中共中央机关、解放军总部和毛泽东主席在北平城的首次阅兵,摄影师为锁住历史留下真实,拍摄了大量照片。这批照片除了领袖、受阅部队,还有劳模、有英雄、更有民主人士。《人民日报》在第1版的《欢迎毛主席朱总司令》特写一文中,记录了这样两个镜头:
华北妇女代表李秀镇和毛主席握手有半分钟之久。她在共产党、毛主席的领导下翻了身,她在长期革命斗争中成为拥军与生产的模范。她曾多次冒着生命的危险,以高度机警的动作,给人民解放军传送情报,并将自己的独生子献给了革命。当她在全国妇女第一届代表大会上讲述她过去的英雄事迹时,她坚决地表示她将和所有劳动妇女一起在毛主席领导下干到底。现在她亲眼看到了毛主席,她苍老的脸都因兴奋而涨红了。
阅兵完毕,毛主席一行和民主人士都下了汽车,机场上立刻出现了一个亲热、团结的场面。大家面向着太阳,以毛主席为中心,拍了一张照片。这是中国民主力量的大团结,全中国反对美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官僚资本主义的力量都涌向解放区,以空前的规模汇合起来了。
我们在当年的纪录片中看到,毛泽东到达西苑机场后,第一个迎上前的是叶剑英。这个镜头留在了电影的胶片上,也留在新闻记者的相机中。
对于西苑阅兵这一重大事件的记录,华北画报社的摄影记者拍下大量珍贵镜头,在后期制作上,也下足了功夫,他们给后人留下了当时阅兵的“彩照”。事实上,在当时,我们还没有彩色胶卷,也没有彩扩洗印设备。那黑白照片怎么变成了“彩照”呢?这是人工“上色”照片。我们遍看新中国摄影史,给重大场景或重大历史事件的照片“上色”,西苑机场阅兵的最多。在几个月后的新政协会议和开国大典阅兵式上,除了童小鹏拍下唯一一张真正的彩色照片外,只有一张华北画报社摄影记者孟昭瑞拍下的毛泽东在政协会议的一张照片,进行了后期“上色”,另1万6千4百张照片,全部是黑白片。
宴请爱国民主人士代表
1949年3月25日晚,毛泽东、周恩来和中央统战部部长李维汉等在颐和园益寿堂宴请爱国民主人士代表。
参加夜宴的柳亚子写下《颐和园益寿堂夜宴》的七律二首,题下有一小序:
三月二十五日,毛主席自石家庄至北平,余从李锡老、沈衡老、陈叔老、黄任老、符宇老、俞寰老、马夷老之后,赴机场迎迓,旋检阅军队,阵容雄壮,有凛乎不可犯之概!是夜宴集颐和园益寿堂,归而赋此。
中国于今有列斯,万家欢忭我吟诗。
华拿陈迹休怀念,希墨元凶要荡夷。
民众翻身从此始,工农出路更无疑。
伫看茶火军容盛,正是东征西怨时。
二十三年三握手,陵夷谷换到今兹。
珠江粤海惊初见,巴县渝州别一时。
延水鏖兵吾有泪,燕都定鼎汝休辞。
推翻历史三千载,自铸雄奇瑰丽词。
柳亚子的诗,热情歌颂毛泽东和共产党的伟大。
另据《黄炎培日记》记载:
午餐后,罗[曼](迈)别室约谈欢迎毛主席方式,二时开会,宣布所议方式,并欢迎我等之来京。三时,在大规模编制之下,我偕陈叔通、马寅初、郭沫若坐三号小汽车随大众至西郊飞机场。既而,毛泽东、朱德(玉阶)、周恩来、叶剑英、林伯渠、刘少奇等等皆见,握手言欢。同时,又见了许多老友,彭泽民、张曙时、蓝公武、陆志韦等等,随同毛主席阅兵,绕场一周,可十万人,重兵器都排列着。
夜,毛主席招餐郊外,被邀者二十多人,餐毕,谈和战问题。毛表示,和谈是有利于大局的,但决不轻易渡江,亦决不停战。谈至夜一时半始归。
柳亚子在诗文小序中用了“宴集”一词。“宴集”有两个释义:一是宴饮集会,二是聚饮。在毛泽东年谱中,没有这次活动的记述。柳亚子《自传·年谱·日记》有:“叔老、鼎老、初老、奚若、德珩(许)、东荪、寰老、季老、任老、乃器、衡老、伯钧、泽老、夷老、平老、贤初、任潮、恩来、罗迈,共二十人。”但这20人名单中,周恩来和罗迈(李维汉)除外,其实是写18个人的民主人士名单,再加上他自己,也只有19人。而在黄炎培日记里,则写道“被邀者二十多人”,没有具体名字。那颐和园益寿堂是从哪里来的?列出的19位民主人士,是否准确?所以这份“3月25日参加宴集人名单”,还需要史学者进一步研究、考证。
“笼统”、“传奇”、明确、严谨
1949年3月25日,颐和园益寿堂晚宴结束后,毛泽东主席转移到香山公园内的双清别墅居住。
益寿堂的晚宴是几点散的?没有记载。毛泽东几点进住双清别墅,目前无档案解密。所以可以说,毛泽东25日入住双清别墅,是一个“笼统的大概念”。我们通常以“3月25日毛泽东入住双清别墅到9月21日正式入住中南海”为中共中央在香山时期。这一时期共181天。
其实,“这一时期”也是一个笼统的说法。
1949年3月25日晚,新华社向全世界播报了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到达北平的消息。在中国共产党以往28年的历史中,即时公布党的中央领导机关的行动,这还是第一次。
而对这一天的新闻稿播报,也是有其“传奇”的:
1946年6月,32岁的温济泽从《解放日报》社调到新华社总社语言广播部任主任,负责延安新华广播电台编发口头广播稿件。
1947年,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撤到瓦窑堡,更名为陕北新华广播电台。后陕北新华广播电台又移到涉县。温济泽继续担任编辑部主任,主持陕北台工作。
1948年春,陕北台随同新华总社由太行迁到西柏坡附近。1949年3月22日上午,廖承志通知温济泽准备行装,迅赶往北平,准备发布党中央迁平这一重大新闻。
3月24日深夜,由西柏坡开出的三辆美式十轮卡车,载着温济泽等百十人,到达北平西长安街3号。这里原是国民党北平电台办公之地。陕北台编辑部副主任胡若木、编辑杨兆麟、齐越等先期以军管会名义进行了接管。
25日上午,温济泽和另两位同事,乘车前往新华社总社的香山所在地。刚到香山,温济泽就接到通知:党中央、毛主席下午5时左右到达西苑机场,要求他们务于3时左右赶到西苑机场,采访这一重要新闻,编发稿件。
忙中出错。范长江没有把通行证交给温济泽。不能耽搁,温济泽和同事们说:“不等通行证了,不然来不及了,马上走!”温济泽乘上一辆黑色卧车,离开香山,经玉泉山、青龙桥、颐和园,向西苑机场方向行驶。但不想,车开到海淀三角地时,士兵拦住车辆,不准前行。面对每隔三五米的持枪警卫部队,温济泽强行找部队领导交涉。区段警卫的军官说:“对不起,前方部队不属我团,我只能向上级汇报。”温济泽被带到西郊农科院办公楼。在这里,温济泽急忙用电话告知编辑部:“重要消息!党中央、人民解放军总部、毛主席、朱总司令等今天迁到北平。我们被困西郊农科院,时间紧,无法将稿件送达编辑部,可能得用电话传达了,希望做好准备。”不一会,一辆军用吉普车将温济泽送往西苑机场,另两位同事则乘车返回长安街3号。
一切还算顺利。但终究时间紧,通信设备落后,道路戒严,温济泽只能用机场的电话,将这一重大新闻用“口语”传达到电台编辑部,从而使电台及时向全国广播了中共中央、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和毛主席等迁至北平的这一重大消息。
不仅如此,晚上新华广播电台的播报稿和第二天各大报刊在头版刊登的要闻上,题目都用了这样的一个词:迁来或迁至。
迁来、迁至一词,释义明确,是一个非常讲究的词汇,特指机关、住所等另换地点。所以,新华社电文便以严谨的用词进行了这样的播报: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及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已于本日迁来北平工作。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及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中共中央其他领袖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林伯渠等,均于本日下午四时许到达北平。
(作者系中国人民解放军原后勤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