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休闲周刊

茶界第一位院士陈宗懋:

科研事茶 哪有尽头

本报记者 徐金玉

“点赞陈宗懋,每天10票!”在茶友群,每天有“粉丝”义务提醒大家投票。

“请大家为院士点赞!”在茶界朋友圈,这样的状态几乎在活动当日刷屏。

近日,由中宣部等多家主办单位发起的2021年“最美科技工作者”学习宣传活动火热开展,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研究员陈宗懋位列其中。

于消费者而言,他的名字可能是陌生的:当人们放心地品饮中国茶时,或许不曾知晓,正是这样一位耄耋老人,曾用科研数据说话,提出了20余种农药在茶树使用中的安全标准,其中18项成了国家标准,5项作为农业农村部标准……

于茶界人士而言,他的名字则是家喻户晓:2003年,他成为中国第一位茶院士,这“唯一”的记录一度保持16年;他在农残领域的建树首屈一指,曾担任联合国粮农组织农药残留委员会主席;他不遗余力地推进全民饮茶,只要有精力,便会科普授课……

但于陈宗懋自己而言,鲜为人知的“幕后功臣”,抑或是德高望重的“茶界泰斗”,这些评价只是浮名。喝茶80多年,事茶60余载,他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奉献茶产业的这片丹心。

引领国际标准的“茶博士”

当记者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在当前国际茶领域的农残科研水平上,中国排在什么位置?”

陈宗懋毫不犹豫地回答:“领先地位!”

而了解这段历史的人知道,为了这个掷地有声的答案,他努力了半个世纪。

在20世纪60年代,作为茶叶大国的中国,在农药残留的科研成绩上,只能算是个“落后生”。当时,一则来自国外的消息,曾给中国茶叶出口砸下一记重锤——“我国出口给英国的一批茶叶,由于农残不符合标准,被他们烧毁了!”

到底为什么烧,茶叶哪里出了问题,农残是什么,能不能降低,一系列谜题等待揭晓。于是,一项史无前例的任务交到了茶研所手中,陈宗懋的茶研究也从这里开始。

当时农药这个“舶来品”,在全世界的推广应用也才一二十年,陈宗懋和同事们先厘清概念,再学习检测方法,一步步攻坚克难。无数个田间地头的寒来暑往,与无数个在实验室苦坐“冷板凳”的日日夜夜,最终都化作一项项滚烫的科研成果出炉:我国一批高残留农药品种在他们的建议下被颁布禁用;我国老百姓可以放心、安心地喝上一杯健康茶……

但显然,这位“茶斗士”的目标远不止如此。2015年前后,当陈宗懋旗帜鲜明地亮出观点——过去的国际标准有错误,并开创性地提出实行茶汤检测农药残留的办法时,整个茶界为之震动。

“以干茶的农药残留量作为计算标准并不合理,实际上,茶以饮用为主,以茶汤检测农残才更为科学。与此同时,对于水溶性农药和脂溶性农药的不同特质,也要有针对性地加以区分。”在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政府间茶叶工作组会议期间,陈宗懋将根据农药不同溶解度所做的实验成果与各国专家代表分享,得到了与会人员的一致认同。

在他的实际推动下,一项“板上钉钉”、实行了数十年的规则被重新定义——联合国粮农组织对茶叶的农药残留标准进行了修订,欧盟亦同意将非水溶性农药在茶叶上的MRL标准由原来的0.05mg/kg放宽到5mg/kg,放宽了100倍,这大大有利于我国茶叶的出口。

从被动地接受“烧毁”事实,摸着石头过河探索农残领域,到如今引领茶领域农残标准,这场“翻身仗”,陈宗懋打得相当漂亮!

当之无愧的“害虫天敌”

如果害虫有思想,听到陈宗懋的名字,恐怕会绕道茶园飞走。近些年来,当陈宗懋将科研目光放在茶园绿色精准防控的目标上后,虫子就被他牢牢盯上。

“过去,我们主要研究如何给农药定标准,但实际上,茶园不用农药岂不是更好?要实现这个目标,就要绿色防控,顾名思义,要无污染、无公害地治理茶园,向害虫‘宣战’。”陈宗懋说。

他研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害虫“做体检”。

“我们要了解它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把敌人摸透了,就方便给它们‘下毒’了。”陈宗懋笑着说。这些年来,他们从嗅觉、视觉、听觉、味觉等,对害虫进行了全方位研究。

比如第一个着力点——性信息素,让害虫“节育”,危害自然减轻。

“我们研究发现,有些雌虫会在尾巴放出类似液体的物质,这种气味会吸引雄虫飞来交配产卵。像杭州最大的茶园杀手——茶尺蠖,其性吸引素是三种化合物,我们通过化学方法,成功进行还原。”陈宗懋说,每亩只需要16毫克,如同眼药水盖子那般大小,就能把666平方米的害虫种群进行控制。“最后,毫无悬念地,它们都被粘在了板子上。一个晚上,可以粘几十头甚至上百头。按一头产卵100多个计算,这无形中消除了上万头的威胁。”

在海南岛,有一种名叫茶蚕的害虫最令当地茶农头疼。它们常常几百头聚众围啃一棵树,半小时树芯全部吃光,之后再“搬家”吃下一棵。“我们就利用性信息素方法,一晚上一亩地粘了200多头,效果非常好。”陈宗懋说。

威力这么大,价钱还格外实惠,每亩只需十几块钱。“目前,茶园共有十多种会飞的主要害虫,我们已有针对性地研制出了六七种性吸引素。”陈宗懋说。

研究光和颜色,是应对害虫的第二大利器。为此,陈宗懋的实验室为昆虫专门设置了“眼科”,通过视觉影响,打造杀虫灯和杀虫板,实现诱杀效果。

过去,茶园多采用和水稻田一样的杀虫灯,一晚上能吸引一大袋虫子,效果看似不错,陈宗懋却提出质疑。他让大家把虫子挑出来,一个一个数,分门别类。这一梳理才发现,这些尸体中,有80%是益虫,只有20%是害虫。

“换句话说,敌人杀死得少,朋友杀死得多,这种方法很不科学。所以,我们重新开始针对害虫研究光谱。规律越找越多,针对性越来越强。比如,有的虫子晚上也要睡觉,主要在夜间9点到凌晨1点活动。杀虫灯便也定时‘上下班’,每晚只开4小时,准时准点准确杀虫。”

除了化学防治,物理应用也有新突破。“我们发现有些害虫交配时,是依靠‘情歌对唱’相互吸引。我们就模仿出雌虫的叫声,对雄虫进行诱杀。目前,产品已进入实际落地阶段。据我了解,目前利用声波防控技术的,除了我国,只有意大利在做。这是创新型的实验,可以说,中国走在了前列。”陈宗懋说。现在浙江、湖南、湖北等地都在采用绿色防控方式,整体改变了茶园面貌,也从根本上提升了茶叶质量安全。

孜孜不倦的“解题人”

这些天来,陈宗懋常伏案写作。他笔下,一份草拟给农业农村部的报告,正在恳切地为一个话题谋求出路——茶叶出口。这也是困扰了中国茶产业数十年的一块顽疾。

“中国有六大茶类,茶园面积这么大,原料采得也很嫩,质量又这么好,为什么出口却不多?”调查研究后他发现,最主要的问题依然出在质量不过关上。

“欧盟在农药残留和污染物上设有严格标准。其中对一项成分——蒽醌要求极为严苛,只准许有0.02ppm(意味着百万分之0.02)。这个连名字我们都没听过的成分,一下子扼住了茶叶出口的要害,稍有不慎就会超标。”

蒽醌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来自哪儿?陈宗懋团队为此做了大量实验,最近成果终于出炉,他基于此形成了切实的建议:“通过对茶叶产前、产中、产后农残和污染物的控制,将茶叶质量安全提升一个等级!”这句话,似乎点燃了茶叶出口未来的希望之火。

“产前落在茶园管理,一是建议禁止使用水溶性农药,二是建议实现茶园绿色精准防控,目前我们已制定具体推广的措施。”陈宗懋说,产中是在加工环节,问题逐渐浮出水面——燃料。

“我们常用煤、天然气、柴火等燃料,里面都有蒽醌,其燃烧后作为空气污染物落在茶叶上。解决办法就是改用电,但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陈宗懋说,“工业用电与农业用电价格不同,茶叶炒制虽属农业生产过程,但其属于工业用电,价格要高一些。普通茶农做小工厂,受利益权衡,肯定不愿用电。此时,国家要算一笔经济‘大账’。”陈宗懋建议道,“国家可以将茶业用电列为农业用电。通过燃料改革,我国茶叶出口量增加,出口价格提高,其利润势必要比工业用电与农业用电的差额来得更为丰盈,应从顶层设计层面给予支持。”

流通领域是否也有蒽醌,严谨的科研者怎会错过这一点:他们发现,茶叶运输主要采用的纸板箱里就有蒽醌。“我们曾经做过一个试验,将没有蒽醌的茶叶放在纸板箱内80天进行测算,蒽醌的含量每天都在上涨。纸板箱通过蒽醌来提高出纸率,但茶叶的特殊性要求其运输工具必须禁止蒽醌。”

“要改变中国茶叶出口现状,改革的阵痛是必经阶段。但一旦进行了这一系列改革,我国茶叶质量安全将会提升一个等级,会比其他茶叶出口国更具竞争力,茶叶出口量的攀升指日可待。”陈宗懋说。

不破不立的“好学生”

如果你走进陈宗懋的办公室,除了扑鼻的茶香,察觉到的第二个关键词便是书了。以办公桌为中心,从柜子到墙角到窗下,满满当当都是书。

大量阅读、学习是陈宗懋雷打不动的习惯。而且不管当天多忙、开会多累,回到家中陈宗懋还要完成一个“作业”——看3篇文献,一年要看1000篇。这个“作业”,他已做了几十年,只不过布置者,就是他自己。

“我们如今能出这么多成果,一个很重要的元素就是学习。我常和团队的人讲,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很有限,我们需要博采众长,要随时了解各个国家先进的科研进展,这些养分会带来不少新启发。”陈宗懋说。

在他看来,科研没有止境,要有习惯“坐冷板凳”的耐心,更要有敢于创新的锐气,产业要发展,一定要创新。他甚至给团队的年轻人下了“硬指标”,一年到两年内,必须要有新成果。

“打破常规、从零起步,这样的创新实验很难做。所以,我们团队的年轻人都很辛苦,经常忙到晚上九、十点钟才下班。可即便如此,一旦成果出炉,那种成功时的喜悦、突破关卡后的兴奋,会一瞬间将疲惫与失落一扫而空。”陈宗懋笑着说。

比如,他们曾研制出一款黄色粘虫板,在全国大面积推广。后来却发现有问题,一是粘的益虫比害虫多,二是塑料材质,造成了二次污染。这些难题要破解,很多实验就要重新回炉,但是,当他们采用黄红相间的粘虫板,把材质改为植物淀粉,将问题顺利解决时,一份难得的畅意便涌进心头。“我们为这样团结的、奋进的团队骄傲,这份成果属于每一个人。”陈宗懋说。

采访接近尾声,记者才恍然发现,原本仅计划半小时的采访,已不知不觉过去了80分钟。电话那头,88岁的陈宗懋嗓音已有些沙哑,可科研话题不止,他便依然劲头儿十足。

“人生有多少个甲子,不知不觉,我也在茶科研上贡献了一辈子。”采访最后,陈宗懋这样概括自己:“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有两个使命,一是科技创新,一是产业服务,我努力把科技成果落地、转化,努力把一生奉献给茶事业!”

2021-08-13 徐金玉 茶界第一位院士陈宗懋: 1 1 人民政协报 content_11014.html 1 科研事茶 哪有尽头 11,014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