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徐金玉
9月4日，坐在中国书店集团微店直播间的多聊茶创始人杨多杰略微紧张。他摩挲着手中那本中国传统线装雕版新书——《唐茶诗钞》，忽然感觉它有些沉甸，历时4年打造，他和它即将迎来第一场线上预售。
直播开始，弹幕刷屏：“好着急，不会抢不到吧”“什么时候开始上架，我的网速准备好了”……
“80后”的微店工作人员不禁感慨：“原以为这种情况只会在主播李佳琦卖口红时才会出现，没想到咱们的直播间也出现了！竟是因为一本茶书！”
不到20分钟，近300套标价千元的书籍全部售罄。“战绩好得有些出乎意料。只要是用心在做的传统文化内容，依然是有市场、有受众、有生命力的！”杨多杰说。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
大约在十年前，杨多杰在日本神保町的一个古书铺里，遇到一部印于日本江户中期的《咏茶诗录》。一套四册，巾箱本装帧，印制精美，小巧可爱。书中辑录中国历代茶诗百余首，内容翔实、取舍有度。
“书店的老板是内行，又看出我非常倾心此书，一下子把价格叫得很高。以至于我和同行的两位朋友借钱才买下。随后几天，我们3个人都只能吃方便面度日。回国研究后，我才知晓，这部于上百年前刊印的《咏茶诗录》竟然是已知最早的茶诗专著，邻国日本，比我们更早注意到了茶诗的价值。”杨多杰坦言，这次东京得书的经历让他触动不小，也由此萌生系统研究中国茶诗的想法，并在数年后着手打造这部《唐茶诗钞》。
对于常年从事历史文献学工作、经手过不少古籍善本熏陶的茶人杨多杰而言，最美的语言，必是诗。最美的生活，必有茶。“所以传承最美的茶文化——中国茶诗，我想到了用最美的图书形态——中国古书。中国古书，既可阅读，更可把玩；既有学术资料性，更有艺术欣赏性。我们希望《唐茶诗钞》这本书能告诉大家，中国茶文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美。”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后，杨多杰忙得一发不可收拾，定版、集字、排版、雕版、选纸、择墨、刷印、复检、装帧，一口气就忙活了4年多。2021年9月，此书由中国书店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
每一个细节，都需要用心雕琢。“别看只是一张书页子，却分为三色、四版、八次刷印而成。我们专门请了天津市非遗杨柳青木板年画代表性传承人杨淑华。老人一身职业病，天天吃止痛片，但被这本书的意义打动，年过花甲，一口应下了这门差事。她采用中国古代饾版技术和木版水印的绝活儿，完全人工印刷成书，字口利索、笔画清晰、色泽饱满。光是印刷，就花了一年多。”
“再比如用纸，我们选用了制作工艺复杂考究的虎皮宣纸，为了保证最终效果，每一份虎皮宣都需经托纸工艺处理，最少要通过五大步骤、历时24小时才能完成。这项工作最终烦请了北京市非遗古籍修复的代表性传承人徐晓静老师完成。在北京这个多雨潮湿的夏季里，徐老师一个人默默地完成了200余张虎皮宣的托纸工作，实属不易。”
在杨多杰看来，是唐朝诗人的妙笔和当代匠人的手艺，才助力他完成了自己浪漫的设想。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这首诗的作者，是世界第一部茶书《茶经》的作者——唐代茶圣陆羽。寥寥数语，通篇没有一个茶字，却道出了陆羽对茶至高的向往之意。
在杨多杰看来，茶诗乃至茶文化都是在唐朝真正发端，由陆羽带来的“蝴蝶效应”，最终使得整个唐朝的茶诗都呈现井喷之势。
“对比可见分晓。从秦、汉、隋等朝代算下来，总共流传下来的茶诗不到5首，而唐朝一个朝代，流传下来的茶诗已有600首之多。我们耳熟能详的诗人，诸如李白、杜甫、白居易、柳宗元等，各个都做过茶诗，这样的唐朝诗人有上百人。宋代情况更甚，茶诗有几千首。至于明清茶诗，更加不胜枚举。可以说，茶诗里蕴藏着中国茶文化巨大的知识宝库。我把历代茶诗，比喻为中国茶文化的‘敦煌藏经洞’。茶诗数量之庞大，内容之丰富，可以说无出其右。”杨多杰说。
他最终从唐代数百首诗中，精挑细选了46首。这些诗一定要兼顾文学和茶学双重价值，不仅要有文学的美感享受，同时积淀了不同人的饮茶经历，丰富了唐朝等饮茶风貌，给茶界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财富。
比如，唐代诗人刘禹锡曾作的《西山兰若试茶歌》，不仅是一首非常出色的诗作，更是制茶技术史上一篇重要的文献。“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觜。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
“刘禹锡嗜茶，他在常德十年，盛赞西山寺竹荫下生长的好茶，把茶的采、制、煮、饮及其功效都描述得生动形象。尤其是那一句‘斯须炒成满室香’，一个‘炒’字，说明唐代少数地区已经出现了炒青绿茶工艺，这是业界公认的我国炒青绿茶最早的史料记载。”杨多杰笑着说，“此时，再去读诗，是否又会多了另一层视角的欣赏之意？”
借他人“茶杯”，浇心中块垒
“有些诗作，至今读来，依然回味无穷。这种感觉，如同从不同方向爬山的两个人，在顶峰相见时，惺惺相惜。”杨多杰笑着说。
就像著名诗人白居易，在晚年曾创作过一首诗，名为《食后》：食罢一觉醒，起来两瓯茶。举头望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
“这首诗没什么生僻字，都是大白话，却描绘了一幅闲适的生活图景。一千年过去，在当前快节奏的生活中，这何尝不是茶人最为向往的一种生活？这种共鸣，以及这份心境，依然对当下有一定的启示。”杨多杰说。
再比如一位宋代诗人杜耒写过的《寒夜》，每每读来，都令他心生感动。“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他忍不住朗诵出声。
“喝茶的讲究和门道，大多数国人其实不甚了解，但有一件事，几乎所有人都一直在深度参与，这就是‘客来奉茶’。小时候，我生活在北京胡同的四合院，逢年过节，亲朋好友来了，一定要为他们泡杯茶喝。而在古代，客人不期而至，围炉夜话，同样是满室茶香。这不正是我们传袭千年的美好生活方式吗？”杨多杰感慨，更妙的是它所暗含的寓意：“为什么今天不一样，连窗外寻常的月色都变美了，因为你来了、朋友来了。有时候，茶好不好喝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喝。”
千年过往，人在变，事在变，那些泡在茶里的人情世界却未变。相通的心境，相近的情绪，尽在一杯茶中。“这些诗作，亲切、温暖，如同知己私语。正因如此，我希望这本书传递的不只有信息，不只是制茶的技艺，更是茶学的美感，是那份融在骨子里的对美好生活孜孜不倦的追求。”杨多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