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阎晶明

2021年，从年初到岁末，《觉醒年代》引发多层面的、持续不断的社会反响和热评。“觉醒”已然成为贯穿全年的热词。100多年前，一群觉醒了的中国人，自觉成为为了劳苦大众的自由解放而激昂奋起的革命者，成为深邃思考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的先进知识分子，在100年后的今天，他们的作为得到了广泛认知，历史因此而对接、呼应，百年历史融为一个整体，让昨天的历史成为今天的起点，穿越百年艰苦岁月，薪火相传中达成高度认同、理解、感佩、感动。

这就是一部文艺作品不可替代的作用，荧幕里的形象成为当代生活的一部分。新年到来之际，《觉醒年代》再续热点，龙平平创作的长篇历史小说《觉醒年代》与读者见面了。

小说再现了历史巨变前夜的思想萌动。作品以全新的历史视野，回溯100多年前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的现代性变革，塑造了李大钊、陈独秀等为灾难深重的中国寻找出路而艰辛探索的人物形象，展现了现代以来最早的觉醒者如蔡元培、鲁迅、胡适等知识分子为唤醒民众觉悟所做的文化探索、学术研究，以及文学创作上的努力，表现了这一群体在思想、文化和现实斗争中的不懈奋斗和勇于牺牲的精神品格。

小说敏锐、准确地抓住了历史转型时期的关键词。翻开近代以来的中国历史，“觉醒”二字出现频率很高。最早的觉醒者追求的不是自救，不是以逃离的方式去寻求个人的安逸，而是要通过苦苦求学获得知识和真理，探求民族解放的路径。他们是革命者，也是牺牲者，他们勇敢无畏，同时又不乏自我冲突和相互间的矛盾。龙平平依靠深厚的学养、精深的研究、精巧的构思，敏锐地、精准地抓住“觉醒”这个关键词，用以概括历史转型期的思想萌动，展开一幅新旧观念、中外文化在激烈碰撞中引发的社会巨变。

小说紧紧围绕影响历史的人物展开叙事。将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风云、文化变迁、社会变革、军事斗争融为一体，站在新的时代方位回溯百年前的历史，既做整体观照，又为具体人物确定相应位置，既非简单按人物后来的政治地位定位，也决不跟风去做“民国范儿”的逸闻趣事表达。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如李大钊、陈独秀、蔡元培、鲁迅、胡适，观念互有差异，观点时有冲突，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为黑暗中的旧中国寻找新路，都具有强烈的文化担当和浓烈的家国情怀。即使是旧文化的抱残守缺者如辜鸿铭、刘师培、黄侃等人，他们的顽固里也一样被活画出一副“忘我”的固执。这种新旧两个阵营的斗争、同一阵营里的冲突、个人内心世界的矛盾在小说里穿行交织，将五四新文化大潮中的中国文化阵痛描绘得淋漓尽致。

小说展开了一幅丰富立体的社会生活图景。作为一部纪实色彩鲜明的长篇历史小说，《觉醒年代》在很大程度上为读者还原了复杂多重、纷繁不定的历史真实。军阀之间的明争暗斗、割据混战，五四大游行的鲜活情景，都写得活色生香。尤其是对火烧赵家楼的充满戏剧性的场面描写，是我个人读到的对这一历史事件最富感性色彩和细节化的描述，令人过目难忘。这种将纪实性、戏剧性、小说性融为一体的写法，源自作者对史实的熟稔、情感的投入和技巧的成熟。小说还写出了流水般的生活，在人间烟火中突显时代风云。作品没有津津乐道于几个文化人物的高谈阔论，而是通过大量生动丰富的故事情节，展开广阔的人生场景和社会生活图景。赵纫兰之于李大钊，高君曼之于陈独秀，江冬秀之于胡适，以及虚构的青年女性柳眉之于陈延年，这些女性无论出身、年龄、文化程度、社会斗争参与程度有多大的差异，却无一不成为观照一个时代社会生活的有效视角。她们的觉醒程度不尽相同，但都体现出或清晰或朦胧的大义与担当。小说对陈延年、陈乔年兄弟不懈追求理想以及鲜明直率的性格描写，陈氏父子由激烈冲突最后达成同向同行的叙述，反派人物张丰载等的塑造，都强化了小说的故事性和动感强度。

小说在宏阔的描写中彰显出鲜明的时代主题。《觉醒年代》引起广泛社会影响的最根本原因，在于作品通过历史画卷的生动描绘和形象展现，推出真正的筋骨和宏大的主题：中国共产党诞生的历史必然，以及在思想上、文化上、政治上的充分准备。作品中一个个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一场场针锋相对的矛盾冲突，引人深入、启人思智。小说中的人物，他们的政治、学术、创作，都与深切的家国情怀密切关联，他们的爱情、亲情、友情选择，都与大的时代风云有着内在联系。作品融思想魅力、文化魅力、艺术魅力于一体，将真实的历史、人物、事件与生动的艺术描绘相结合，产生出具有冲击力、震撼力、感染力的审美力量。鲜明的主题贯穿于作品始终，人物的主次层级，故事的详略铺陈，戏剧化情节的开合收放，均在这一主题框架下得以选择。作品不乏各种主题变奏和故事插曲，也不无大小情节的枝蔓丛生，众多人物在其间穿梭、交叉，读者却可以获得一种整体观，错落却有致。归其原因，正是因为鲜明的主题笼罩其中，成为支撑所有人物故事的筋骨。我们从这些人物身上读到一种高远的境界与情怀：实现民族复兴，是近代以来仁人志士的最大梦想。一大批革命者和进步知识分子，都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心力投入到这一梦想的追寻当中。从痛感国家落后到为唤醒民众觉悟而呐喊奔走，从《新青年》的创办到实现组织建党，一切从涓涓细流而来，汇聚成磅礴的精神力量。

《觉醒年代》是感受青春热情、感悟责任担当、接续奋斗力量的激情之作，其中的经验和启示值得深入探究和总结。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