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并
马场崖边看流急
马场坪确乎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马匹交易圩场。贵州多山,传统交通靠马与马帮。贵州的马是山地马,是国内主要的马品种,贵州马的输出数量很大,从黔西的安顺、花江,贵阳的花溪到福泉的马场坪,再到黔南的独山,到处都有马匹集散市场给出的地名。贵州中部的都匀,是西南地区较大茶产地,都匀毛尖很有名气,粗茶输出的数量也不小。贵州历来缺盐,更需要马帮在西南“三尺盐道”上驮运。马、茶、盐三大宗物资的互动流通,使贵州的茶马古道具有了更为多重的商业色彩。那时的比价,曾经是1匹马换30匹土布或者100斤茶或盐,马匹的交易是极为赚钱的营生,这是南临都匀西向贵阳的马场坪能够发展起来的主要历史因素,也是后来福泉火车站能够设在马场坪的原因。马场坪繁荣的因素,现在大多已经淡化,但镇区的间架还是大致保留下来,旅店和商铺不少,街道也比较宽一些。
到马场坪得知,有年冬天,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不小的安全事故,有两辆运输炸药的汽车相撞,引起一场连环爆炸,所幸没有伤及更多的人。爆炸现场的痕迹早已处理干净,但阴影还留在人们心头。
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的炸药?原来是这里的采矿业规模较大,特别是磷的储藏量巨大,遍地开花的采矿企业需要大量的炸药,马场坪无疑成为矿产开发物质和磷矿产品的集散地,采矿业也会成为福泉旅游业、农业之外的重要产业支柱。采矿业发展,固然也是由地区资源禀赋所决定的,但在粗放生产的背景下,又会对环境对旅游业和农业发生什么样的影响,这里是有大问号的。不能说马场坪发生的那场爆炸一定要由采矿业来承担,但产业转型显然是更为紧迫的课题。
马场坪本身没有更多可看的景点,从这里到福泉城虽然很近,但也没有多少来回折腾的时间,因此,用过早餐,也就顺着公路向上走去,看看有什么奇峰野趣。公路一侧靠山盘旋而上,另一侧临着一条峡谷,站在路边看,一条不小的河在谷底涌流。然而,天气晴朗,谷里却有些生烟的朦胧。细望去,河对岸的山里似有飘忽不定的烟柱,一股强风刮来,带着一种异味,那里大概就是磷矿的采掘点,也是朦胧烟气的来源。
眼前的崖畔也还有些看头,那里有着长满树与野草的一面缓坡,中间是一道铁栅栏。栅前开着一道门,门前一间小屋,一位老汉正在吃早饭。我们走了过去,打问这里是不是一个旅游景点。他打量我们一眼,没好腔但也没恶意地说,真是没得做了,整天游来游去。这里是磷矿石加工厂,刚关掉,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当看门人。我们不知他气打何处来,只得赔着笑脸说,就是没事嘛,想进去转转。他打量了又打量,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说,去吧,不要走太远,更不要从台阶上走下去,那里太险了。我们连连答应着,快步走了进去。
这绿树草坡上还真有两排像是加工车间的大房子,房后就是向下的台阶,水泥颜色尚新,是不是要改建旅游景点,很有可能的。但这里冷清得只有我们两个人。下面会看到什么,还是禁不住好奇走了下去。这里曲径通幽,走到一个平台上,下面现出一幅奇景,一股激流从平台侧面的大岩洞里冲了出来,很有些翻江倒海气吞河山之势,见过从天而降的瀑布,也见过许多湍流,但几米之外的石洞吐水,很少见到。只是水色发黄,冲起一股异味。这里到处是喀斯特地形,流水在地下和地上对流,这带着异味发黄的水流,是从哪座矿山流入地下,又从这洞穴口涌了出来,流进地上的河溪里,污染更多的江河。倘若这种情景不能改变,即便附近有多么美丽的福泉山、洒金谷、蛤蚌河,又怎能保证它们不受这发黄的水流牵连呢。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其实也一样。人常说,看景不如听景,听景可以听到许多人文故事,但这些人文故事也要有洁净的自然景色相配伍。谁也不会在凋敝了的自然景观前发幽古之情。眼前的石洞激流如此震撼,气氛却如此不搭配,这是很令人扼腕叹息的。这使人想得更多更多,包括眼前浑浊的激流和河谷里升腾的烟雾,如何去治理,又如何深度地调整产业结构,不能再是吃山靠山吃水靠水,而要吃山养山吃水养水,是有好多事要办的。但我也以为,用不了多少时候再来,一切都会变化的。
我们向看门老汉道别,也向马场坪道别。看来,这马场坪不仅在物流上有并不随茶马盐交易消失而消失的区位优势,也有独特的旅游资源,怎样不去辜负此山此水,这是人们都正在考虑的。对那位守门的老汉我也理解,在老旧工厂关闭之后,他或者还没有来得及想到后来的事情,他那没有多少好气的几句话,也不过透出一种长年与磷矿石打交道的惯性情绪。他或者是那所老旧工厂的最后看门人,但也许会是不久之后马场坪新景区的第一个迎宾者。
(作者系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经济日报》原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