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传玺

最近，安徽省档案馆举办馆藏档案精品展，其中，有一幅安徽省文教委员会当年征集收藏的胡适书法：“为学要如金字塔，要能广大要能高。”

从书法层面来看，胡适写得很认真也很潇洒，体现着他一如既往的风格：大大方方，俊朗挺拔；也一如他的为人，春风般和煦但又内敛着一股凛凛然风骨。应该说是他题字中的精品。

为学论述

胡适有很多为学论述。从天赋来说，他说：“凡治学问，功力之外，还需要天才。龟兔之喻，是勉励中人之下之语，也是警惕天才之语，有兔子的天才，加上乌龟的功力，定可无敌于一世。”（《胡适语萃》，耿云志编，华夏出版社1993年9月第1版第45页）早在1936年10月30日，他就对吴健雄说过这番话，后又在1958年1月，对余协中说过，并请余协中转赠给儿子余英时。从方法论角度来说，最经典的莫过于“为学要在不疑中有疑”；有了疑之后怎么办？“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如何小心求证？在于养成勤、谨、和、缓的良好习惯。从此来看，此幅题字在胡适为学论述方面有什么独特之处呢？如果说前面都是在说方法论的话，这里胡适应该说的是一个人为学所要达到的境界与目标。

仔细分析这幅字的话，会发现一个独特之处。这幅字没有明确所要赠字的对象，只在署名后面有一个简单的题写时间：“卅六，十二，十七”。这对应的是1947年12月17日。这是个什么日子呢？胡适的生日。它应该是胡适为来庆生的朋友和同学们事先题写的，他在日记中写道：“第五十六个生日，满五十六岁了。北大同学会庆祝北大校庆，并给我做寿。”（《胡适全集》第33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9月第1版第667页）

第二天的报纸记载报道了当时的情景：“昨为北京大学四十九周年校庆，南京北大同学会开会庆祝，并通过社会局核定之会章，选举理监事。北大校长胡适生辰亦在此日，同学会特加设蛋糕，以表祝贺之意。蒋梦麟到会最早，同学到会者狄膺等百余人，由狄主席。”最后分蛋糕，同学会还作了个特意安排，请徐芳“切蛋糕分散全座”。由此可见这个庆祝会隆重热烈，规模较大，以及胡适先生在众弟子心目中的印象和受追捧拥戴的程度。

胡适在会上演讲，“首先叙述现况，特对农医工三院接收及整理经过，详加说明”，接着，着重说明近现代以来“为什么科学不发达在中国，而发达在欧洲？”他认为重要原因在于教育，在于“那里有五百年以上的大学。在五百年以上的长时期内，今日一个发明，明日一个进步，积累起来，才有今日的成就”。而“为什么欧洲和美国的大学有长期的连续性？”胡适认为有三个条件：“第一，欧洲大学有保管校产的董事会。大学的校产组成了财团法人，由董事会来管理。第二，欧洲大学有终身以教育为职业的阶级，在那里讲学、研究、发明。一代一代接下去，所以成就就大了。美国大学除了这两个条件之外，还有第三个条件，就是校友会。校友能够从各方面帮助母校的进步和发展。”胡适还谈了北大即将建设发展的规划，“五十年校庆建筑孑民纪念堂及博物馆的计算，以现在物价估计，要用七百三十五亿元，希望北大校友募捐，在明年十二月十七日以前完成这一建筑计划”。由此可以看出胡适当天演讲的苦心与目的，他在思考着怎么才能追赶上欧美名校的步伐，怎么才能为中国科学发达作出应有的贡献，而目的在“希望各位校友能够努力帮助母校”。

1946年生日，胡适也是在南京过的。那天他也作了演讲，重点是北大造就他、教育他，对他有无穷的恩惠，感谢蔡元培先生和诸位同学迫使他日夜攻读，不敢放肆，并且养成他29年来做学问的不苟精神，主旨是“要怎么收获先怎么栽”。而那天他给人的题字，大多是这个内容。

按这个思路，他这幅题字是不是与当天的演讲有关联呢？在这个演讲中，他说，中国很早就有太学，为什么太学传统没有延续下来呢？“我们中国的大学纯粹是政府设立……博士或祭酒又是文官制度中的一个地位。”可喜的是已经“有历尽穷苦而不改业不兼课的教授”。

当天胡适给人题写“为学”的题字，当然在激励别人做学问要达到什么样的境界，但是不是也在表明心志激励自己，要在为学上初心不改，并为“历尽穷苦而不改业不兼课的教授们”做表率，由此鞠躬尽瘁呢？

这在他接下来回到宾馆给好友王世杰的信中得到了印证。

深刻影响

11日，他从北平南下。目的在开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年会，讨论提出25万美元支持哪些高校购置基础设备开展基础科学研究。没想到一到南京，即陷入了劝说他再赴美国为蒋介石政权争取援助的漩涡之中。这建议是和他一起打开援华抗日之门的陈光甫提出的。该建议被高度重视，时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的王世杰设宴劝说时，胡适拒绝了，理由是自己老了。生日这天，晚上回到住所后，立即给王世杰写信，彻底回绝出任大使之事。

胡适的理由如下：“受命办学校（注：指1946年7月初回到国内正式出任北大校长），才一年半，毫无成绩，即去作他事，在道义上对不住国家、学校、自己。……我今年五十七了，此时若改行，便是永远抛弃学术上的事业了。这是不是一件大损失？至少我自己有点不甘心！……我一九三七-八年出任外交事务，确有了点准备——五年编辑《独立评论》，三次参加I.P.R会议（注：指太平洋会议），都是好训练。但一九四二年九月以后，我用全力理旧业，五年不注意国内外形势，实已是‘外行’了，一时不容易恢复从前的自信力。”

胡适于信中，在“永远抛弃学术上的事业了。这是不是一件大损失？”“用全力理旧业”下都加了黑点着重号，并且在日记中标明“此三点之中，第二点最要。”（《胡适全集》第33卷第668页）。

第二天，胡适害怕他们再找自己，一大早便跑去上海。而胡适这个题字也在学人们中间产生了很大影响。

当代文史专家李诚评价他“是一位真正的学者，一位通晓国故的专家”。李诚先生“认为天下有的学问可以无师自通，有些则是无师不度”，并用胡适写《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的史事来说明。李诚先生在阐述治学之道时，表明自己“喜欢”的恰是胡适的这句话“为学要像金字塔，又能广大又能高”。

（作者单位：安徽省委统战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