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涛
《朱莎合璧》探讨的是莎士比亚戏剧的博大精深如何经由朱生豪的殚精竭虑,成为其他现有译本难以超越的朱译莎士比亚戏剧。这一本专著是作者近十年系统地研读、品鉴莎剧和朱译的研究成果。每一出剧目为一节,精选20个左右名句佳译,对应精彩点评。每节之前有简介,收尾有小结。简介涵盖本出剧作的故事梗概、题材来源、演出小史、经典莎评等内容。简介要言不烦,作者常常用一段话200来字,把戏剧故事梗概、人物关系和矛盾冲突介绍得清清楚楚。
有了这些铺垫和语境,聚焦于“朱莎合璧”,以例服人,看似信手拈来,读来品来都觉妙趣横生,满口余香。例子短则三两个英文单词,长的多达几十个单词,但两种文字的转换和移译,书中数百个选例,作者都评析得深入浅出,本该是一种枯燥的技术性分析,却被作者点评得“看了上例想看下例”。通过这类点评,作者指出译者与原作者的关系一般情况下都是译者因作者而出名,却往往名不副实;译者和原作者的智商大体持平的都算幸事,而朱生豪称得上是“一种血气方刚催促下才能产生的天分和勤奋,是一个年轻有为的译者和千年一帝的作者(海涅称莎翁‘文学皇帝’),在灵魂之间沟通的结果”。“朱莎合璧”不单单是译者的翻译方法对了,达到了“信达雅”“对等”“等效”等翻译标准,还从中国近代西学东渐的文化潮流溯源角度,让读者看清朱生豪在这股劲流中以译莎为使命,将他的青春的热情、才气、胆略和生命投入在翻译莎士比亚著作的事业中。只要是“莎士比亚投入精力多的剧本,精彩的句子就多;朱生豪这时下笔如有神助,译出了原文的精彩,于是,‘朱莎合璧’就产生了”。作者概括出朱译五个特点:“文从字顺,文采四溢,血气方刚,才情并重,诗意充塞字里行间”。莎士比亚戏剧大部分台词是无韵诗,虽然句尾不押韵,但诗句是规则的抑扬格,体现出内在的节奏感。朱译字里行间的诗意,不仅体现了莎士比亚诗句这种特点,还紧扣莎士比亚戏剧深邃的思想,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朱译的传神,源于“朱译在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础上,强调并表达译者自己的所想,使得译文下笔千钧,如瀑下泄,自成一景的同时,恰如其分地融合在全剧之中”。朱译不只是抠字眼,亦步亦趋的翻译,也是在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础上,译文表达尽可能做到“展、转、腾、挪”,让每句话每个词都传达“意义、信息、暗示、意象”。这是朱生豪选择用散文翻译莎士比亚作品的主要原因,译者的这种自主性,使他能够不完全受原文语言形式束缚,而凭借运用自如的母语,恰当表达原文意义。同时,译文又总是能与原作整体上保持形神兼备,气韵相通。正因为朱译做到了这些,作者点评朱译那些拍案叫绝的译文,总是情不自禁感叹,“简直都会让莎士比亚拊掌称是”。莎士比亚自然不知道这些身后事,但作者是在揣摩朱生豪的翻译过程和翻译状态前提下想象莎士比亚对朱译的感受,当然也是作者一行一行地对照原文,梳篦、校补、研读、品味朱生豪译文的结果。
时代在变,翻译评价标准亦在变。但人们不变的共识是,文学翻译不会被机器所取代。优秀的翻译必定从海量的翻译实践中养成,朱生豪翻译莎士比亚作品之前已经把全部莎剧熟读十遍之多,这种海量阅读,全球有几个?该书专注于朱译的语言内在文化的经典化研究,作者早年便提出过“朱译既出,译莎可止”的论点,本质上是确立朱译的独一无二。专著《朱莎合璧》进一步全面、系统、以比较为方法,论证了朱译的经典性不可动摇。比如在《前言》中通过罗列朱译中近200个两个字组成的罕见词以及“并世无俦、国运凌夷……”等百余个少见的成语,得出朱译使用汉语词汇量最大,和莎士比亚两万余字用词量最接近,“仅此一项……就超出了多少译家和译本,说鹤立鸡群一点也不过分”,“朱译既出,译莎可止”结论自然生成。
为何朱译与原意最贴近、最合辙?《朱莎合璧》把探究的原因归为:首先,朱生豪“英文理解何等不一般,汉语造诣何等高人一筹”。正是过人的英汉语言的深厚修养,才使他翻译时能够紧扣莎士比亚的原意。“只有紧扣原文,翻译才最省心省力,最容易接近莎士比亚写作的真谛,译文因此最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其二,“朱译在一些地方,喜欢腾挪一些内容,来强调译者理解原文要强调的东西,例如内容的轻重、行文的节奏、语境的要求等,这正是朱译的特点所在。关键是朱译在营造自己的翻译风格时,从来都在围绕作者真正要表达的内容、用意和重心,而且朱译的译文的腾挪性内容,从来都紧扣了原文。”
故此,《朱莎合璧》虽然完全可以当作英语专业翻译教材使用,但是这本书并非单纯的翻译批评与赏析书,它还是一本有明确学术体系和学术观点的莎学和莎译学术著作。作者的学术观点是在他长期研读莎士比亚剧作、从事莎士比亚诗歌和戏剧翻译、校对和补译过程中形成的。作者的评传《瞄准莎士比亚》的书名就很好地诠释了作者对莎士比亚这个人及其著作的态度。书中每一条点评都做到了有理有据,有对比有鉴别,让读者有收获。为朱译莎士比亚辩护,致力于确立朱译的经典性。从书中近600例点评中,得出了作者反复论证的三个核心观点:“朱译既出,译莎可止”、“翻译智商”、朱译莎剧在中国翻译史上独一无二的贡献。
这里要多说几句的是:“翻译智商”是苏福忠先生针对翻译人才素质的凝练说法,也是一种翻译观。翻译要有相当的智慧,这种智慧既在语言之内,也在语言之外,是译者把语言与文化、文学和生活结合,运用贯通于翻译的智慧。阅读本书时,我们常常感佩作者写作的智慧。例如,点评朱译“他叫我们用尖叶草把我们的鼻子扎出血来,涂在我们的衣服上”,作者说:“这样的台词,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其中特别好玩的味道是读不出来的。笔者来自农村,读到‘用尖叶草把我们的鼻子扎出血来’时,忍不住抚掌大笑,不禁叹道:吼吼,这个莎士比亚,什么生活都懂啊。”“翻译智商”除了来自书本,也来自生活,尤其《第六部·结束语》,以leek(洋葱)的译法为例,不足万字的篇幅却再清楚不过地阐明了“翻译这回事”。
(作者系西南大学在读博士、江苏理工学院英语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