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司晋丽

2022年10月底，一则《湖北基层供销社恢复重建至1373个 基本覆盖全省乡镇》的消息，引起人们广泛关注。与此同时，在10月底至11月初，供销社的概念股也火了一把，以“中农联合”为例，在短短20天内，股价从15元一路狂飙至35元。今年1月1日，云南省蒙自市多法勒村宣布成立首家由市级财政支持的“人民供销社”。

沉寂多年的基层供销社重启，令人颇有“似曾相识燕归来”之感，也激起了各界讨论：在商超遍地的时代，这个曾带有计划经济烙印的“旧事物”，如何定位？如何实现自身价值？

事实上，基层供销社并非“骤然”回归，而是多年来一直在稳步推进工作。这一切的指向在于：让供销社紧跟时代，更好地彰显为农服务的本色。

1 物资紧缺时期的“购物天堂”

“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呢！”

在大兴安岭的冰天雪地中，推开一扇天蓝色的小木门往里走，一色的军绿货柜映入眼帘，里面装满日用百货。“我小时候老来这儿，我姥爷叫李怀白。”

“子建，你是子建！”

这是纪录片《文学的故乡》中，作家迟子建回到家乡漠河镇北极村，被“漠河供销社”售货员认出的一幕。

童年的供销社还在，售货员也没换，一瞬间，好像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隧道，连空气中都流淌着旧时的气味，这就是“老地方”的魔力。

供销社作为这样一种“老地方”，承载了天南地北、几代中国人的童年集体记忆。

“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过年时攥着票证跑到供销社的柜台前，买一把早已打量了无数次的糖果和饼干。”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湖南省供销合作总社原巡视员李云才回忆道。

1950年，中华全国合作社联合总社宣告成立，其后，各地纷纷成立合作社联合社筹备委员会，要求在土改已完成、群众基础较好、土特产较多、居住集中又有合适建社的地方重点试办供销社。1951年末，湖南省共新建、改建基层社760个。

两年后，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了《关于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与计划供应的决议》，在全国范围内实施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百姓生活步入“票证时代”：粮票、油票、布票……购买任何生活必需品，都要手持票证前往供销社门市部。

对于其时年幼的李云才来说，供销社就好比“购物天堂”，琳琅满目的货架上，不论油盐酱醋，还是毛线布匹，应有尽有。“那是供销社最‘辉煌’的时期，说它处于垄断地位也不为过。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供销合作社就是国家统购统销政策的执行者，无论是农业生产、日常生活的消费品，还是农副产品的收购，供销社是唯一的流通渠道。”李云才说。

票证齐全，也并不意味着就能实现“购物自由”了。在长沙市，每人每月供应13.5公斤粮票，但在物资紧缺的大背景下，鱼、糖、布料等都属于紧俏物资，时常断货。有时，为了买到这些“高档货”，人们不吝徒步几十里路到大一些的供销社外面排长队，或者层层“托关系”。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随着多种所有制经济蓬勃发展，商品化、市场化占据主流。在骤然变化的环境面前，供销社的光环逐渐黯然，不再成为热门选择。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一些地方的供销合作社经营困难，入不敷出，连年亏损。

199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出台《关于深化供销合作社改革的决定》，要求必须把深化供销合作社改革作为当时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和经济发展的一项重要的紧迫任务，使供销合作社真正成为加强党和政府与农民密切联系的桥梁和纽带。浙江等走在改革开放前列的省份，一边承受着时代阵痛，一边加紧了改革步伐。

“改革开放初期，供销社的确沉寂了一段时间，有些人据此认为供销社消失了，这是误读。供销社的改革与探索一直没有停步，‘发展经济、保障供给’，这个由毛泽东同志1942年提出的财政经济总方针，是供销社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的使命，到现在仍不过时。”李云才告诉记者。

2 不走回头路

进入21世纪，供销合作系统开启了实打实的“翻身仗”。自2000年起，全系统扭亏为盈，当年就实现汇总利润13.77亿元。全国供销社系统现有3.1万家，拥有网点近40万个。

2022年下半年，各地重建基层供销社的消息不断传来，这是否意味着又要回到计划经济了？供销社会再一次“垄断”商品流通渠道吗？社会上充斥着一些疑虑。

实际上，恢复重建基层供销社的行动并非始自去年。“供销社回来了”的声音近年一直存在，只是未受到普遍关注。早在2018年1月16日，新华社就发布了一条消息《全国95％的乡镇又有了供销社》，其中援引了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的统计数据——自2012年至2017年，我国恢复重建基层供销社1万多家，总数超过3万家，乡镇覆盖率从2012年的56%提高到95%。

在长期研究流通经济的学者、北京工商大学商业经济研究所所长洪涛看来，重建基层供销社，既不是重走国营经济老路，也不能走“线断、网破、人散”的回头路。“在农村市场中，国有、集体、个体、私营、外资、股份经济多种经济成分共存将会长期存在，供销合作经济只是其中的一种组织形式，会增强农村流通组织的力量。”他认为，正确认识“重建”现象，需要系统了解供销社的前世今生，也要与二十大报告中重申的“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相结合起来看。

先来梳理供销社的历史。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供销合作社是党领导下的为农服务的综合性合作经济组织，有悠久的历史、光荣的传统，是推动我国农业农村发展的一支重要力量。”这句话不仅阐明了供销合作社的性质，也引出了它的“前世”。

尽管我国供销社的高光时刻闪现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但广义的供销合作社历史却非常悠久，是随着中国共产党诞生而诞生和发展起来的。

1922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的《关于工会运动与共产党的议决案》的《附加议决案》明确规定，“工人消费合作社是工人利益自卫的组织，共产党需注意和活动此组织。”这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关于合作社的文件。同年9月，在中国共产党领导工人运动的摇篮江西萍乡，党领导下第一个消费合作社——安源路矿工人消费合作社正式成立。

1943年11月，毛泽东在陕甘宁边区招待模范英雄大会上作题为“组织起来”的讲话，对抗日根据地的合作社给予了高度评价，“把群众组织起来，这是一种方针，而在经济上组织群众的最基本形式就是合作社。”

此后，不管在抗战时期、解放战争时期，还是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时期，供销社都一以贯之地坚持为农服务。在交通不便的山区，考虑到老百姓下山采买日用品要走大半天，还耽误农业生产，供销社工作人员就用肩挑、篓背的方式，风雨无阻地上山送货兼收购山上的农副产品，往往一挑就是几十斤，也以此流传下来“扁担精神”“背篓精神”等佳话。

洪涛介绍，扎根农村、贴近“三农”正是供销社的优势之一。由于专注服务“三农”，凭借在国内农业领域多年的积累，在国内享有极高的农服品牌信誉和知名度，能够很好地融入农村深入基层，便于业务推广。

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聚焦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明确提出深化供销合作社综合改革，开展生产、供销、信用“三位一体”综合合作试点，健全服务农民生产生活综合平台。

奔向现代化的供销社，早已不是人们印象中的小卖部。“供销社与中国邮政、中国电信以及不同经济成分的网点，形成纵向的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等链式关系；同时也形成横向的多种类型的生态链关系。据不完全统计，全供销系统有配送中心1.08万个。”洪涛表示。

党的二十大重申构建高水平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洪涛认为，在高水平市场经济中，人们的思想观念也要转变。“现在的竞争是将竞争对手变为合作对象，因此供销社的作用也会得到更好的发挥。供销合作社需坚持合作经济的基本性质不变，同时又要与市场经济相互兼容，探索多种实现形式；应坚持改革与开放相融合，在双循环背景下做大做强我国供销社国际竞争力。”

3 守好为农本色，与时俱进发展

“过年是我们最忙的时候，腊月二十九我还在江苏采购生鲜，到年三十中午才把货拉回来。”兔年春节，就在忙碌了一年的人们享受欢聚的时刻，山东省临沂市沂水县供销宜万家供应链公司总经理刘照正却停不下脚步。即便如此，讲起“供应链”，他依旧活力满满。

“我们现在是‘采全国、卖全省’，产品的质量和价格都有保证。”刘照正告诉记者。这家公司是当地供销社所属单位，成立有四年时间了，进行联采分销业务。“简单来说，就是把全省的资源渠道打通，许多商品联合采购，再到中心仓分销给全省各个县，由各个县分别上报数量需求，量越大，价格越优惠。”

去年冬天，得知一些地区菜农蔬菜滞销，在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的协调下，各省供销系统分头行动起来。山东省供销社一边派出刘照正这样的精兵强将赴河南收购蔬菜，一边组织商超企业进行订购，实现了农户与市场的无缝对接，切实帮助农民解决了卖难问题，也体现了供销系统为农托底的优势。

“这说明供销社充分回归本质，发展路线也越来越清晰。”在李云才看来，这些行为顺应了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的“着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着力推进城乡融合和区域协调发展，推动经济实现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而这段话为凝聚中国式现代化的供销力量指明了方向。

站在新的时代语境里，反观供销社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没落，除去市场经济冲击的外力因素，其自身长期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形成的僵化体制也难辞其咎：“官商”作风滋长，经营活力缺乏，一些优良传统渐渐被丢掉，服务意识淡漠，与农民的关系也疏远了。

一个为农服务的组织，如果远离农民，甚至伤害农民利益，就会丧失存在根基。作家莫言在小说《晚熟的人》里，追忆往事时写道，"村里的人从来不去供销社购买县农具厂生产的劣质农具。"

“所以，当时如果不尽快改革，供销合作社就会脱离广大农民群众，性质就会改变。”李云才说。这也正是中共中央、国务院1995年出台《关于深化供销合作社改革的决定》的背景之一。

作为一个在供销系统工作多年的老兵，李云才深刻感受到，中央对供销社的改革指示从未间断，党的十八大以来更是上升到整体推进的程度。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继1995年之后，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又一次出台《关于深化供销合作社综合改革的决定》。文件指出，到2020年，把供销合作社系统打造成为与农民联结更紧密、为农服务功能更完备、市场化运行更高效的合作经济组织体系，成为服务农民生产生活的生力军和综合平台，成为党和政府密切联系农民群众的桥梁纽带，切实在农业现代化建设中更好地发挥作用。

2020年1月召开的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第六届理事会第十一次全体会议指出，“今后供销合作社将进一步聚焦三农主业，始终把为农服务摆在首位”。

如今，人们走进一家宽敞明亮的超市随意选购用品，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发现供销社的标志; 不仅如此，“农民外出打工，供销社给农民打工”也成为新时尚。近年来，依托供销合作社进行土地托管，并提供“田保姆”等专业的社会化服务，助力农民种地省时省力，提质提效。

据统计，2021年，全国供销系统全年销售为6.26万亿元，占全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14.2%，这样的比例，任谁也无法轻视。

正是不断的改革和探索，令供销社在时光里华丽转身，悄然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