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华夏周末

当年高考填志愿

钱婉约

《 人民政协报 》 ( 2023年07月01日   第 06 版)

一年又一年,高考之后填志愿。

我是1981年参加高考的。那时,恢复高考没有多久,像我这样在苏州城里读高中的人,对于高考上大学,觉得大抵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成绩好的,就考上大学,那是少数或极少数人的事;成绩弱点或者成绩不好的,就考不上,但也不打紧,因为那是大多数人的情况。总之,上不上大学,并没有后来那些年那样志在必得,唯恐不行。

记得刚考完,居委会就有人上门来核对信息,某某是不是高中毕业了?要登记造册,要求听通知到指定的地点去开会学习,等待各种工作的分配机会。

我是从苏州第十中学高中毕业的。苏州十中是当时全苏州最好的高中。从历史上看,苏州最有名望的高中当然应该是前清府学、民国时期的省立苏州中学,当时叫苏州九中。但因为“文革”时期受到冲击,名师云散,教学质量此时反不如十中。没过几年,等我妹妹读高中时,九中就又是苏州第一了。这是后话。

我在苏州最好的中学,成绩又是很好,对于考上大学,似乎感觉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所以,有关当时如何用功复习备考的情形,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倒是考什么学校,报什么专业,是自己颇费过一番选择思量的。

选择的第一步,是高中最后一年文理分班。我选择的是文科班。

说起来,高中时我数理化一直不错,既是班级数学课代表,又是学校化学兴趣小组成员,还跟着老师去苏州电池厂参观见习过。但是,我却选择了文科班。数学老师汪老师为此很是不解和惋惜,动员过好几次,看我不改主意,汪老师还开玩笑地说:那干脆我也跟着去文科班吧。后来,汪老师果然继续教我数学,并做了文科班的班主任。

选择文科,这首先与我初中和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有关。是两位上了年纪的男老师,他们精湛的文章讲读,待人儒雅的风度,评点作文时往往会对我提出表扬,让我感受到一种特别的魅力。其次,是改革开放、思想进取之风的濡染。体现在家庭生活方面,我父亲买了很多新旧图书,还订阅了一些报刊杂志,其中包括《儿童文学》《少年科技报》等青少年读物,这些都成为我们姐妹平时功课以外的精神加餐,无形中给了我们很大的影响。今天还有印象的,如一套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中国古典文学基本知识丛书》,名家写就,一本书讲一个作家及其作品,也有关于诗词曲赋小说戏曲的专题介绍。还有一本《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让读高中的我有可能比较深入地去读解《红楼梦》,并且知道有个叫蔡义江的红学家。又如《重放的鲜花》,是重新出版的短篇小说合集,从中我知道了流沙河、邓友梅、王蒙、宗璞等作家,集中的每篇小说都好像是人生的教材,对宗璞的《红豆》印象尤深。另外,大约1978年、1979年前后,还看过一些电影译制片——包括《简爱》《基督山伯爵》《叶塞尼亚》《流浪者》等。这些优美故事中所蕴含的情感与理性,对中学生相当有吸引力,极大地增强了我对于文学与艺术的热情。

第二步,当然就是在高考结束以后,选择学校和专业,填报志愿。

当时,在清华大学教书的三叔,专门找来一份北京大学招生简章,寄到我家。记得是一大张整幅的、彩色带图印制的北大各专业介绍和相应的招生人数。我兴奋地用了整整一个下午通读了正反两面所有的文字,一字不漏地读了。在那个信息不够流通的时代,这份北大招生简章简直就是我未来人生的高地和蓝图,多么令人神往!通读研究之后,我郑重其事、也是毫不犹豫地选了中文系,中文系的“古典文献学”专业。班主任汪老师关心地对我说,还有不少复读的往届生也很厉害的,不可轻视,你不要填得太高啊。这个专业在江苏只招2人,全国也只招21人,汪老师提醒的也没有错。可在当时,真是初生牛犊,一派勇气,加上父母也一向相信和支持孩子自己的决定。果然最后是如愿考上了。

这些往事,一晃40多年过去了。毕业以后,身在高校,常常会有考生家长来商量填志愿的事情。一般而言,什么分数报什么类别的学校,当然因人而异,略有冒进的勇敢者和保守的稳健者之区别。而选择什么样的专业,则是更为重要的决定性事件。最好的是,学生自己有兴趣爱好,有志愿决断。如果家长老师从旁帮助选择的话,大致有两种情况:有尊重个人学习志向,以个人性格特点、能力特长为前提思量的;有根据社会需求就业前景的向好,反推选择专业的。这两种情况若能正好合一,自然最好,但往往不免顾此失彼。特别是现在很多人一味看重就业,一则忽略了学生的个性特长,另一方面也会带来好专业逆转的负面效应。填报志愿,还涉及一种学校与专业关系上的权衡,有的人首选好学校,如够得上心仪的好大学,哪怕在这个学校学个“冷门”“偏门”专业,也感觉是好的;有的人首选“好专业”,看重选定的专业在目标高校具有全国性竞争力,这就对考生或家长的专业知识储备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再者,这几年填报志愿还表现出一种亲子关系的依恋倾向,往往不愿意孩子离开父母,特别是身在大城市的家庭,甚至让孩子从A大城市到B大城市都不能接受。其实这让考生受到很大限制,减少了很多选择的可能性。种种情形,不一而足。总之,填志愿选专业,事关人生志业与未来境遇,学问很大。

话说回到我本人,当年高考前后,远在台湾的祖父钱穆先生以信函的方式给我的专业建议,相对而言,就显得比较小众而耐人寻味了。当时我已经在文科班,他信中对我说:

“明年考大学,选读文史方面亦佳。惟盼勿读政法等科,此与女性较不相宜。文史哲外,能选读社会系亦较读政法系为得。盼到时相机定夺。你能爱诵诗否?如《唐诗三百首》《千家诗》等,倘爱读,可每日熟诵一两首,亦人生一大乐事也。(1980年12月27日)”

注重女子的心性修养,反对选读政法专业,这与当今女子当自强、巾帼不让须眉的普遍认识并不一样,或许还要被扣上轻视女性的帽子,但这确实是一位传统型历史学教授对自己孙女无欺无误的叮嘱。写在这里,作为记录。

(作者系北京市人大代表、北京语言大学中文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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