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学术家园

毛泽东读《红楼梦》

夏海

《 人民政协报 》 ( 2023年08月28日   第 12 版)

《红楼梦》

《红楼梦》是传统社会四大名著之一,达到了明清章回小说的巅峰。毛泽东给予高度评价,认为《红楼梦》在世界文学中也是属于顶级水平,中国“工农业不发达,科学技术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以及在文学上有部《红楼梦》等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骄傲不起来”。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是无才补天的顽石在人间的传记,“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第一回》)。顽石幻化为贾宝玉,他不是作者自传,也不是写实人物,而是意象化的小说人物,投射着作者的心灵映象。王国维认为:“《红楼梦》一书与任何喜剧相反,彻头彻尾之悲剧也”(《〈红楼梦〉评论》)。表面是写贾宝玉经历的爱情婚姻悲剧,实质反映了贾府由盛而衰的悲剧。作者曹雪芹从贾府兴衰感受到了封建盛世危机,从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婚姻悲剧,体悟到了封建社会无可奈何的衰败趋势。

由于《红楼梦》内容丰富,包罗万象,囊括无遗,内聚着传统社会的物质、制度和精神文化,鲁迅指出,不同人的阅读,会有不同的看法,“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绛洞花主〉小引》)。以蔡元培为代表的索隐派红学,着力探寻真事隐去的究竟,索解出其所隐藏的秘密,认为《红楼梦》表面写的是家事,实质影射的是明清尤其是清朝的宫闱史。以胡适为代表的考证派红学,认为《红楼梦》写的是曹雪芹家事,即自康熙至乾隆年间历任清朝江宁织造百余年的曹家家族史。毛泽东别具慧眼,认为《红楼梦》不仅是一部文学作品,更是一部历史教科书,“《红楼梦》可以读,是一部好书。读《红楼梦》不是读故事,而是读历史,这是一部历史小说。”

毛泽东十分喜爱《红楼梦》。据身边工作人员回忆,1964年以后,他至少10次要过不同版本的《红楼梦》,还收藏许多不同的版本,“逝世后,我们整理翻阅他中南海故居(包括在丰泽园住地和后来的游泳池住地)里的全部图书,从中看到,有线装木刻本《红楼梦》,也有线装影印本、石刻本,还有各种平装本,一共有20种之多。”毛泽东不愿意别人说《红楼梦》不好。在井冈山时,有一次贺子珍说她喜欢《水浒传》《三国演义》,不喜欢《红楼梦》,原因在于尽是谈情说爱,软绵绵的,没有意思。毛泽东当即予以提醒,“你这个评价不公正,这是一本难得的好书哩!”红学专家俞平伯在《红楼梦辨》中写道:“平心看来,《红楼梦》在世界文学中的位置是不很高的。”毛泽东很不满意,在书页上画了两条粗线,又画上大大的问号。

毛泽东对《红楼梦》深有研究。1964年8月,他在北戴河同哲学工作者谈话时说:“《红楼梦》我至少读了五遍……我是把它当历史读的。开始当故事读,后来当历史读。”毛泽东不仅自己反复阅读,而且要求党员干部阅读。1938年10月,在延安召开党的六届六中全会期间,毛泽东开玩笑地对贺龙和徐海东两位将军说:“中国有三部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谁不看完这三部小说,谁就不算中国人。”徐海东老实回答没有看过《红楼梦》。毛泽东笑着说:“那,你算半个中国人。”新中国成立以后,毛泽东一而再、再而三地建议党的高级干部阅读《红楼梦》,一两遍不行,至少要读三五遍。毛泽东不仅熟读《红楼梦》,而且还熟悉红学研究专家的观点,“《红楼梦》写出二百多年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可见问题之难。有俞平伯、王昆仑,都是专家。何其芳也写了个序,又出了个吴世昌。这是新红学,老的不算。蔡元培对《红楼梦》的观点是不对的,胡适的看法比较对一点。”

毛泽东有底气评论《红楼梦》,不是因为他的领袖地位,而在于他确有研究。毛泽东的研究深度,是许多红学家所无法比拟的,而他研究的角度,是任何红学家都无法超越的。毛泽东主要从政治家角度研究评论《红楼梦》,在他看来,《红楼梦》首先是一部描写社会历史的小说。1938年4月,毛泽东在鲁迅艺术学院的讲话中指出:“《红楼梦》是一部很好的小说,特别是它有极丰富的社会史料。”1961年11月,当一位中央领导谈到自己已看完《红楼梦》,说该书“讲到很细致的封建社会的情况”,毛泽东接着加以发挥,认为《红楼梦》写的是很细致的、很精细的社会历史。1965年,毛泽东还对其表孙女王海容说:“你要不读一点《红楼梦》,你怎么知道什么叫封建社会。”直到晚年,毛泽东仍然思考《红楼梦》的主题,认为“曹雪芹把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写出来。真事就是政治斗争,不能讲,于是用吊膀子(爱情)去掩盖它”。

毛泽东信奉阶级斗争理论,强调“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叫作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的是历史的唯心主义”。在毛泽东看来,《红楼梦》是一部描写阶级斗争的小说,“读过一遍没有资格参加议论,你最少要读五遍。这部书不仅是一部文学名著,也是一部形象的阶级斗争史。”具体表现在描写了四大家族,“什么人都不注意《红楼梦》的第四回,那是个总纲,还有《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好了歌》和注。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讲护官符,提到四大家族:‘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铁’。《红楼梦》写四大家族,阶级斗争激烈,几十条人命。”更表现在贾府内部存在着对立的阶级,一个是主人,一个是奴隶,“统治者二十几人(有人算了说是三十三人),其他都是奴隶,三百多个,鸳鸯、司棋、尤二姐、尤三姐等。讲历史不拿阶级斗争观点讲,就讲不通。”毛泽东甚至认为,只有懂得阶级斗争,才能读懂《红楼梦》,“多少年来,很多人研究它,并没有真懂。”

曹雪芹生活在康乾盛世,却是一个封建社会开始没落、资本主义已有萌芽的时代,“17世纪是什么时代呢?那是中国的明朝末年和清朝初年。再过一个世纪,到18世纪的上半期,就是清朝乾隆时代,《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就生活在那个时代,就是产生贾宝玉这种不满意封建制度的小说人物的时代。乾隆时代,中国已经有了一些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但是还是封建社会。这就是出现大观园里那一群小说人物的社会背景。”在毛泽东看来,《红楼梦》还是一部描写封建社会衰败的小说,“《红楼梦》里有这样的话:‘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这段话说明了在封建社会里,社会关系的兴衰变化,家族的瓦解和崩溃。”中国传统社会组成的细胞是家庭、家族和宗族以及相互之间的血缘纽带关系,儒家将家庭看作是传统社会的根基,“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毛泽东通过《红楼梦》的描写,看到了传统社会根基正在走向消解和崩溃。

客观地说,在无产阶级革命领袖中,把文学作品当作历史来读,并不是毛泽东的首创。恩格斯认为,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里给我们提供了一部法国‘社会’特别是巴黎‘上流社会’的卓越的现实主义历史”(《致玛·哈克奈斯》)。列宁把托尔斯泰的作品当作历史来读,称他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然而,像毛泽东那样,一生钟情《红楼梦》,反复阅读《红楼梦》,深入研究《红楼梦》,经常运用《红楼梦》来指导工作,助力革命和建设实践,可谓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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