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华夏周末

牛头碑

徐剑

《 人民政协报 》 ( 2023年11月04日   第 07 版)

牛头碑 徐剑 摄

牛头碑是扎陵湖、鄂陵湖的打卡点。无论追寻那场千年迎亲的旅痕,骑行过黄河沿,入玉树者,还是自驾环鄂陵湖、扎陵湖而行,探寻黄河源头者,无一不来牛头碑一游。仿佛只有登上海拔4600米的措洼尕则山,站在牛头碑前拍一张照片,方可向世人证明,自己来过大唐的柏海,或者在鄂陵湖、扎陵湖边支过帐篷。这是天下“驴友”的荣光和骄傲。

随着三江源国家公园的建立,黄河源头成了青藏高原一道重要生态屏障。沿途100多公里,便道两厢及远处,牧人与牛羊都撤出去了,春牧场、夏牧场、冬牧场空空如许,更多的是藏野驴和盘羊,在公路一侧旷野悠然吃草,晒着太阳,纵使偶有车子掠过,车后吹起一幕风尘,也丝毫不受惊扰。因为黄河源头的蓝天、白云、碧水,成了真正的动物王国,其实自古就是它们的家园。

日上晌午,他在扎陵湖小镇信步,绕了一圈,家家大门紧锁,站在十字路口上,也不见人影,只有风语无边。蓦地发现,自此村民搬离后,这座空寂小镇,不再属于人类,而极有可能会成为外星人、上苍、神灵和动物光顾的村庄。因没了人间烟火,会让人觉得这座小镇更像寻找已久的香巴拉,可是他从帐篷式的殿堂里,嗅到了大唐帝国檀香味和吐蕃酥油茶香。只是锅庄梦断,打阿嘎成为绝响,公主和弄赞走远了。终有一别吧,他还是从雪风中,感受到文成公主与弄赞携手雪域并未走远,身影依然映在湖水碧蓝的云天中。

去看看牛头碑吧。不知谁说了一句。登车,一行人蜿蜒上山,驶过一道山脊,朝扎陵湖最高峰——4600米的措哇尕则山驶去。车子绕上一个坪台,他跨出车门,站在停车场上,茫然四顾。依他敏感的生理海拔体测,此地海拔应在4400米左右,已逾生命的禁区。那尊牛头碑屹立在高高的山岗上,离停车场有三四百米远,望上远眺,大小山包,更像一头骆驼,逶迤于山水间。从停车场盘旋上山,绕过一个山岗,等于走到驼峰前,这是措哇尕则山的凹部,沿着颈部往上走,而牛头碑则坐落在头部。好像两湖之间耸立了一座须弥,经幡群如宝幢一样,巍然山间,风马旗在猎猎风中,风动,幡动,心也随舞。湮没于经幡间的牛头碑,牛气冲天,雄睨扎陵湖、鄂陵湖,融入湖光山色间,隐约可见,让每个转山而来者,顿生膜拜之情。过山岗,朝着牛头碑,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登,不是为了拜谒,而只是为了靠近,然后依偎在牛头碑前,将唐时的柏海,此时的青蓝两湖一揽入怀中。

从海拔四千三四百米,往牛头牌处爬跋,却步步生莲,亦步步拴镣。莲在湖那边的云端,水兴云起,就像刚刚经历一场环崩溃、一场核聚变,湖啸云聚,云入穹窿,湖水渐次平静下来,波澜不兴,柏海落成了一个巨大的莲池,云映水中央,一朵、二朵、三朵…十朵、百朵、千朵莲花蓓蕾。盛开的过程浓缩,远胜高速摄影机的镜头,纤毫毕现地记录下来,那种观云成莲的历程,不胜天阙,却胜似天阙。然,越往上走,每一步都踩在莲花上,而每一步又像注了铅一般,重如戴铁镣。每迈一步,都极为艰难,气喘吁吁,心蹦上嗓子眼,脑细胞被扼住了,目眩头旋,脚踏世界屋脊,真的是晕场了,头顶盛开了一朵雪莲花。终于爬上了山头,牛头碑惊现于前,牛头碑设计于20世纪80年代末,由上海一家铸造厂设计铸造牛头,乍看,像墨石雕成。碑高5米、底座2米、碑身3米,完全仿照青藏高原上的野牦牛犄角设计,却是铜铸,牛角变形向上,极具夸张,透着力量与神韵。野牦牛系世界屋脊之舟,尤其野生者,体形硕大,有的体大如车,蛮勇凶残,是雪域高原的真正王者,雪豹、野狼、棕熊都不敢招惹它,是青藏高原最具代表性的圈腾与符号。牛头碑安放于此已经30多年,旁边勒石,于1988年9月立“华夏之魂河源牛头碑”, 碑座为紫红色,汉、藏文题写的“黄河源头”镶刻其上。

他向着牛头走了过去,四周的扶栏为汉白玉石柱,镶嵌有石板,雕刻云纹。石阶前立有两根龙柱,龙头在上,戴着王冠,龙身则浮雕于石柱上,扶摇向天,仿佛两条白龙搅动云水,一啸冲天。通往牛头碑石阶高八级,不算高,他走过去,倚在扶栏上,凭栏远眺,将扎陵湖、鄂陵湖之水一揽于眼。拍一张照片吧,算是到牛头碑前刷了一次脸吧。

帮亲朋好友拍完照片,他发现牛头碑旁边玛尼石堆前,坐着三个藏族人。两个成年人,一个少年,引起了他极大兴趣。他走过去询问,原来是扎陵湖乡擦泽村的湖区生态员,少年叫加央占德,今年16岁,系三江源民族中学的初中生,暑假刚从西宁回到了村里,父亲生病了,要去西宁治病,可身兼扎陵湖、鄂陵湖的生态管护员,一天也不能缺席。于是加央占德来替父亲值班,跟着两位邻里大哥爬上措哇尕则山。许多年前,藏族同胞马年转山、羊年转湖时,在湖边的神山垭口,迎风撒下大量的隆达(风马),纸片上印有经文与佛像,随风滚动,不少卷入湖边的山岗沟壑青埂下。少年加央占德跟着父亲同行,在牛头碑下干了七天,将犄角旮旯里的小纸片隆达,一一拾了出来。

他问少年,中考后选了什么学校?

高中。他清爽地答道。

然后呢,三年后想读什么大学?

生态吧!学成后回村里,用科技保护我们的三江源,母亲河!

好啊!有志不在年高。他向加央占德伸出大拇指。

有点饥肠辘辘了。早晨环扎陵湖、鄂陵湖而来,湖边,崖上,山上山下,瑶池生白莲心,青天鸣神鸟。看景,人醉云水处,转山,只偎牛头碑,风景柏海独好。他被祥云融尽,被碧水净化,忘我,忘情,也忘了饭点。

到湖边野餐吧。驶出几公里,择距鄂陵湖不远的地方,将车开进去,在两车之间搭起了帐篷,摆开了桌子。趁众人忙乎之时,他提着一把帆布椅,坐于湖边半山坡上,独自观湖,将背影留给了牛头碑,留给了湖边的黄河青山。

正午的阳光下,黄河泱泱一对大湖,一双昆仑泪眼。湖南岸是黄河源头约古宗列,是卡日曲,是扎曲。河出昆仑,涓涓细流,滥觞成碧水青天夜夜星的两大湖啊。那一刻,他刚抵湖边那朵白莲花还浮冉,花朵升至了半空。坐地日行三界外,刹那,两片云朵飘过来,蓦地觉得自己羽化成鹤,追逐那一朵莲花,落到了前方的星宿海。

且看果洛笔记连载之十二《星宿海里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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