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将深秋时节京城的天地漂洗得格外通透,天很高很蓝,只挂着一些丝状的云彩,金风送爽,阳光明媚,伴着雨后的清凉,我出门去寻找秋天。
车出高速后,行进在去往军都山深处的公路上。山峦起伏,秋天将森林晕染得色彩斑斓,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像是一架相机的取景框,剪取一张张彩色照片。公路旁的山崖上挂满了鲜红的爬墙虎,两边的行道树飘飘洒洒落下的尽是五彩的叶子。不知不觉间,我松了油门,放下车窗,让身心沐浴在秋色秋风里。遥望远山,墨绿的松柏依然是森林底色,在这底色上有成片的紫红,是黄栌的红叶。有一簇簇橙红,那是红叶乌桕。还有一抹一抹的经典中国红,应当是火炬树的作品。同时还有银杏叶的明黄、榆叶的暗黄、杨树叶的浅黄陪衬装点。秋天用他的画笔点染山川,好像是随心所欲,但实际上疏密得当、浓淡相宜,令人赏心悦目,叹为观止。虽然我能用镜头剪取秋色,却会落下秋风,而这五彩正是秋风的杰作。欣赏艺术家关于秋的画作,常常先要读懂画家个人的审美情感,而此时此刻,我是人在画中游,画在景中走,与秋天直接对话,接受大自然的洗礼。
车行至一个叫永新堡村的地方,全村正在进行房屋和道路改造,将旧房全部拆掉,统一规划建起一排排漂亮的两层楼房。村北边种植有大片大片的五角枫,枫叶全红了,阳光下红得透亮,红得耀眼,红得火热,吸引来许多打卡的游人。想起唐代诗人杜牧的诗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我便停车,走进枫林,还原诗歌描写的场景,感受诗歌创造的意境,体会诗人彼时彼刻的热情逸兴。
秋天是从春天开始的,有春的播种,夏的耕耘,才会有秋的收获。如果没有硕果累累,秋色也许会黯然。我生长在一个偏远乡村,山间田埂上长满了柿子树。童年时,到了秋天,柿子红了,软了,农忙季节村集体顾不上采收,我常常爬上树,摘最红最软的吃,一次吃个饱,小孩爬树吃柿子,只吃不拿不会有人阻拦。柿子红是我对童年秋色的最美记忆。长大以后下田劳动挣工分,秋收季节白天下地掰棒子,堆在地头上来不及运走,晚上队里就派年轻人去看守。我多次领受这样的美差,与伙伴们一起,抱上几捆麦秸,在地头上点起火堆,将新掰的棒子放进火里烤熟吃,那是秋天最鲜美的味道。在粮食不足、生活拮据的年代,农民无心欣赏秋色,一年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只盼着秋天能有更好的收成,来年青黄不接时不饿肚子。
今天,我驾车逾百里去找寻秋天,其实秋天就在农家的场院里。在农户门前,最引人注目的,是若干用铁丝编成网状柱形的笼子,很大,装满了还未剥的玉米,黄澄澄的,这是秋天的收获,也是耀眼的秋色。“村暗桑枝合,林红柿子繁”,农家院里柿子树上的叶子落干净了,硕大的磨盘柿子红艳诱人,好似昭示秋色秋实的广告牌。大枣已经采摘送上餐桌,但主人特意在树上留下一些熟透的红枣,好让山里的小鸟分享秋的收获。农家的主人热情地要用新摘的山楂和刚刚蒸熟的红薯招待我们,我们赶忙致谢告别。
距离永新堡村3公里,就是永宁古镇,这里的集市很热闹。街道两旁摆满了售卖农产品的商摊,正像《庄子·庚桑楚》里说的,“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一派时和年丰的气象。售卖者基本都是附近山村的乡亲,有个共同点是每家出售的产品比较单一,一看就猜得出来他们家里养什么、种什么。专卖山楂的摊位上红果堆成小山,同时还卖山楂糕、山楂条、山楂卷,不用问,这家一定有一个不小的山楂果园。专卖包心菜的摊位上,一袋包心菜40斤售价20元,凭这亲民的价格,这家包心菜的收成一定不错。糖炒栗子的大锅热气腾腾,从远处就能闻到甜香的味道。有摊位专卖小米,新鲜的小米金灿灿,老板立个牌子特别注明:自产小米。卖鸡蛋摊位上的招牌挺惹眼,上面写着“我养的鸡下的蛋!”在这里,卖的人热情,买的人开心,购销两旺。有一家摊位售卖的产品种类较多,主人是一位稍胖的中年妇女,我有些疑惑便上前打听,她家里有6个蔬菜大棚,雇了7个工人打理,靠着一个摊位显然卖不掉6个大棚的物产,这位老板娘上街卖菜,或许只是看看行情,并与顾客们分享她丰收的喜悦。
赏秋,既要远观,也要近瞧。与远方的层林尽染相比,集市上的丰富多彩并不逊色,那既是秋色,又是秋实。秋色绚烂,使山川更加艳丽多彩。秋实累累,是劳动者辛勤汗水的结晶,是仓廪丰盈、衣食无忧,还是通往山乡的宽阔公路、农家人新建的一排排楼房,是老百姓憧憬美好未来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