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华夏副刊

文化“寻根”

阿来(口述)

《 人民政协报 》 ( 2024年05月07日   第 12 版)

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自古延续至今、从未中断的文明,中国文学亦如此,自《诗经》时代,就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近现代以来,由于各种原因包括20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中国文学的语言形式发生变化,特别是随着改革开放各种外国思潮蜂拥而至,我们与古典文学之间好像有了障碍,与传统文化之间好像变得疏离。但不管秉持怎样的观念、身处怎样的流派,我们最终依然要用中文写作,我们与古典文学、传统文化的“障碍”“疏离”仍然可以通过学习来消除。

当然,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我们要读外国文学,但我觉得更要读中国文学,读唐代杜甫的现实主义精神,读宋代苏东坡融合儒、释、道的超脱宏阔……这些在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文学家,不只是关在书斋里,还行万里路,然后知行合一。他们忧国忧民,他们的文学利国利民。

我从这些先辈身上获得很多启迪,包括文学创作中对于语言审美的继承。近现代以来的白话文文学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基于几千年的古典文学,至今我们依然可以从古典文学中获取活力与生命力。

我们接触文学,首先是情感的熏陶。它所蕴含的真挚与优美,在几千年文化长河中流淌,并日渐丰富、壮大。当我们把身边所见的景或物与这些书写联系在一起时,有没有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原来这个地方曾经被谁这样看过、这样写过!当存有对照时,人还是愿意自己更丰富、愿意自己的表达更美妙。就像对于古诗的理解,我们过去大多是浅尝辄止,试问哪个中国人不会背诵几首唐诗?而现在,我试图找到一条路径,能够最大限度地将这些诗人的世界真正有深度地打开。

我读他们的作品,并愿意分享自己的所读所获。读书是无止境的,在自我提升的过程中需要耐心。其实,读书把我们带到一个语言构成的审美世界中,不觉得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吗?我比较反对单纯通过代表作去剖析某位文学家。因为仅凭代表作,我们无法真正了解文学家、真正审视文学家所处的时代,甚至无法真正激起我们对古典文学的热爱、对中国文化的热爱。比如杜甫之于成都,我不会将他的代表作《春夜喜雨》《蜀相》等从他的所有相关作品中剥离开来,而是把这些代表作还原到杜甫在成都写的200多首诗中。在浑然一体的整体阅读中会逐渐发现,经典不是凭空产生,而是在杜甫认真生活、认真发现中,在创作一系列作品后产生的,与他的整个写作有关,与他当时的生活状况有关。我的“讲杜甫成都诗”系列讲座其实就是想把这些规律一步步揭示出来:我们看世界,也需要一种整体的眼光,而不是仅凭剥离出的标本。

今年年初,沿着巴蜀印记,我在剑门蜀道作了一场“唐宋诗中的巴蜀与成都”蜀道专场讲座,在线观看人次达600多万。这种置身于文学发生现场来讲文学的形式起初是没想到的。刚开始我是在书店给读者讲文学,有人把讲座片段录成视频发到网上,吸引了很多读者关注,后来有短视频平台主动联系,我便干脆线上线下同时讲座。有读者建议,既然这些诗写了四川的不同地方,你到现场来讲,岂不是更好。于是便有了剑门蜀道专场讲座。我是比较随性的,不会做太多计划,但人总是要行动,行动便要提升自我。同时,人作为社会的人,不仅是利己的,也应该是利他的。文化带来自信,当我读书多了,觉得比周围人多了一些心得,就想要把这些资源跟大家共享,于是便有了这些讲座。接下来,我还要讲古诗中宋代陆游之于四川,去发现与触碰他身上所体现的爱国主义,挖掘什么是真正的有深度的爱国主义。这些都是公益性行为,也很耗费精力,但我觉得值得。

古往今来,沧海桑田。但人类世界中,有变,也有不变。就像古人骑马、今人开车,虽然出行方式不同,但是本质一致,都是通过空间移动到达目的地,以扩大自己的生命体。我觉得,人生的基本目标与根本方式是不变的,比如人类内心世界的爱恨情仇、所面对的根本问题是生老病死等。中国文学也是如此,其中所蕴含的道德伦理、审美、价值观等是恒定不变的,我们需要不断地到传统文化中去寻找精神源泉。

新时代新征程上,社会处于不进则退的快速发展中。但再快也有按下“暂停键”的时刻,这时我们需要一个有关情感与心灵的巨大空间,这个空间应该是文学艺术所提供的,激发我们去思考工作、生活、生命的意义。我想,越是竞争激烈、越是行进快速,包含人格力量与伦理价值的传统文化越需要咀嚼回味,比如孔孟之道对中国人基本行为方式的规定与约束等,并从阅读经典中获取前行的力量。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协副主席、四川省作协主席。本报记者 张丽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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