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华夏副刊

屈子遗珠

老藤

《 人民政协报 》 ( 2024年06月13日   第 12 版)

读《楚辞》《离骚》,感觉屈原是个偏爱草木的士大夫,他以香草喻君子的比兴手法既贴切又形象,是借鉴《诗经》打通人与植物精神关联的第一人。屈原笔下的香草有兰、芷、蕙、茝、江离、杜衡等等,这些香草都生长在楚国,为屈原所熟知并不奇怪,但“览察草木”的屈原没有注意到寿春香草则是一件憾事。依正常逻辑分析,屈原应该青睐于寿春香草才是,寿春香草的品格特别契合屈原心目中的君子气质。寿春在楚国属于国之重镇,比屈原稍小一些的春申君黄歇曾封地于此,没想到作为寿春人人知晓的名草,却被这位大诗人给遗落了。

寿州香草为报春花科珍珠菜属植物,为我国所独有,为寿春所独有,为寿春报恩寺东侧面积不大的一片园地所独有。此草头年入冬前下种,次年夏季前收割,它的香味特点可概括为“三三三一”,即三分兰香、三分果香、三分沉香、一分药香,属于难得的集合香。每年收割季一到,独特的草香满城飘逸,让整座古城变成了一个硕大的香囊,这不得不令人羡慕寿春人的福分。有喜爱香草的居民,用干香草缝制成的香荷包或佩戴于身,或悬之于室,日渐成为当地端午佳节的标配。

早春二月,参加《小说选刊》主办的采风活动,我有幸来到古老的寿春(今称寿县),在报恩寺东院我邂逅了寿春香草,我觉得我与寿春香草有缘,这种穿越千年的相遇恰恰印证了那句司空见惯的老话——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真的,当那种奇特的香味沁入我的肺腑时,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微妙而神秘。香味缠绕思绪,幻化成许多影影绰绰的景象,我仿佛看见峨冠博带的屈原正在报恩寺幽深的院落里歌吟,神情高冷,卓尔不群。看来香味能致幻是有道理的,古人举办纪念活动之所以焚香,是因为袅袅的香烟其实是一条蜿蜒的时光隧道,是情感和思念的海市蜃楼,是量子纠缠无法言表的具象。

在香草营造的气息中我仿佛看到屈原并非胡乱联想,在我的心目中,香草就是屈原的化身。我始终认为草木有道亦有情,当我走进古木参天的黄帝陵,去拜谒有着5000多年树龄的黄帝手植柏时,我不觉得那是一棵树,而是黄帝以树的形态在庇佑着它的子孙;当我登上大山深处的神农坛,去参见那棵“霜皮溜雨,黛色参天”的铁坚杉时,我也不觉得这是一棵千年古树,因为对华夏农耕文明功高至伟的神农氏就活在它粗壮的树干里。今天,我遇见了奇香不绝的寿春香草,我也认为这不是草,而是我崇拜的屈原以哲人的气息在抚慰我。

与屈原的忠君报国之志相通,寿春香草也有家国情怀。屈原闻听都城郢城陷落,王陵遭焚,悲愤难抑投江而死,体现了“大夫死宗庙”的意志。寿春香草也只忠于故土,它只在寿春一地生长,即或在他处能够成活,也不再吐露香味,草茎由空变实,失去了作为香草的柔韧。寿春人赋予了这种香草许多传说,每一种传说都与家国情怀有关,比如“乡愁忠魂说”“战马助驾说”,都在彰显寿春香草君子般的境界。奇怪的是,善于在植物基因上做文章的专家们,对寿春香草那种与故乡生死相守的矢志不渝却束手无策,寿春香草至今无法实现人工大面积引种推广,所以在其他田野里你看不到它摇曳的身姿。

寿春香草另一处与屈原相通的特征是屏蔽六尘纷争,保持心灵锦绣。屈原青睐“香草美人”,文章彪炳千秋。寿春香草花语含英咀华,驱虫避秽,天气越是阴沉,香味越发浓郁。小草之躯,松柏担当,志气高洁,不争浓艳。

寿春香草与屈原皆注重君子仪容。据记载,屈原身材修长,相貌端正,待人接物注重仪态,是闻名朝野的谦谦君子。寿春香草虽高不过三尺,却貌不堕俗流,色不显俗艳,茎直长,叶对称,花成团,不求大家闺秀之阔绰,只守小家碧玉之清秀,越品越有味道。

此行,我买了个香草荷包归来挂在书房里,每次推门走进书房,那种独特的香味儿便扑面而来,让我不由地想起寿春,想起屈原,手中的笔自然又多了一些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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