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华夏副刊

城南运河小记

冯并

《 人民政协报 》 ( 2024年07月04日   第 12 版)

萧太后河

林栋在点赞洪波兄《少年运河》时,说了一句很值得玩味的话:运河对许多北京人来说,更像是个谜。我明白这话所指的真切含义。

对通惠河向北又向西的明清大运河的城北旧迹,别说是老北京了,就是外来的游客,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禄米仓、仓夹道、什刹海乃至东西坝河、白浮泉等一连串的古运河景点,可以娓娓道来。但要说起北京东南城的古运河,多少还是有些一头雾水。

对老年间事体有点了解的,会提到广渠门护城河边有过的运河老码头,也会说到清朝末年皇家林园不开放,许多士人将这里当作休闲玩赏的好去处,因为这条护城河的河水连着通惠河,也就在广渠门外出现了大运河的第二个大的泊点。东护城河四围的运河市场到处弥漫着烟火气,在一段时间里,热闹的程度并不亚于天津海河边的三岔口。更了解情况的,也会讲到辽代出现的萧太后河,那可是比元代的坝河修建要早280年,比郭守敬的通惠河也早上300年的北京最古老的辽运河呀。

然而,要问萧太后河现在的河道在哪里,多半也会像《漫话大运河》电视专题片中说的一样,指在朝阳区和通州区,终点就是张家湾古城南门跟前儿的那座很有气派的汉白玉石桥。整治这条河流,使之成为那时为辽南京和燕京运送粮草的运河,其实是在萧太后的儿子辽圣宗继位六年后即统和六年开始的。辽统和二十一年,萧太后死于燕京行宫,为了追念母亲,辽圣宗便以太后河名之,民间则称之为萧太后河。但这也让人不由产生了疑问,辽代燕京城池在原宣武区一带,那时的朝阳区可是一片旷野,修这么一条运河是为了什么?许多研究者也指出,萧太后河的上源在丰台区的前后泥洼或者老虎洞,怎么就能隔空飞水,流到朝阳和通州去呢?

谜底也许就在南二环和东二环的护城河里。在近20年前,我曾在城南白纸坊东街经济日报社里供职,其时宣武南街正在南延,工余闲暇常到附近的南二环护城河边去遛弯。无意间从一则考古资料里得知,这段护城河居然与萧太后河挂上了钩。在辽代,漕船进入燕京城要有明确的孔道,那早已湮没的古码头,大约就在经济日报社的东南角护城河边。作为业余兴趣,我也考察了一下,北京城南护城河的出现,应是在明成祖永乐十八年北京扩建南城之后,元代的南城墙在今长安街一线,犯不着在这里再兴河工。很多迹象都表明,南护城河似乎就是萧太后河的变身。也就是说,在明朝定都北京之前,萧太后河是作为辽南京和金中都的独立运河存在着。

从此以后,我对萧太后河更多关注起来,包括对隔着南护城河一线的陶然亭湿地和更东边的龙潭湖,甚至对更远一些的十里河产生了兴趣。北京城南的地理走势其实很直观,随便登上哪一块高地环视,西北高而东南低。比如较远一些的十里河建材市场,也是一块明显的洼地,现在没有水,只有纵横交错的立交桥。但此地既然叫作河,在历史上总归是有过河道的。敢情它也曾是萧太后河的古河道吗?但十里河的“十里”又是从哪儿算起的呢?我猜测,经济日报社东边陶然亭、龙潭湖的形成,一开始或与明代筑墙取土有关,但它们与萧太后河的故道都在一条线上。在明代,因水势而利导,随着南城的营建,开建了东南护城河,让萧太后河在今东城图书馆所在的角楼下转了个直角弯,这角楼也就成为萧太后河变身为护城河的最显眼的一个地标。

我家住在东北二环附近,上下班经常走走二环,因此对东护城河与南护城河宽深的河渠和渠两岸的树木记忆尤深。尤其是角楼下那坡花树,长得最茂密最旺盛,花开最早也最红,恰是不似公园的一个公园。每逢行到这里,不由得要多看几眼。这里的花草树木长势就是不一般,一是向阳花木先得春,二是地下水比较充沛,这一切也进一步立定了我关于萧太后河流变为东南护城河的那些推测。

我也抽空到朝阳区的小武基和垡头镇,去寻看后来的萧太后河的河道。不用说,那时的萧太后河黄一块青一块的,分明就是一条较大的排污沟。当地人对我说,因为这里的河床离通惠河不远,1958年时通县治理通惠河的水患,曾将本来无头有尾的萧太后河又截为两段,这就使人更无法可想了。但也有让人兴奋的事,那就是前10年里兴建了多座万吨污水处理厂,经过几年的努力,萧太后河的水开始还清了。

萧太后河流向的历史变化,可以说是明清之后北京城建扩展的正常结果,倒也不一定为它后来神龙见尾不见首而感伤。但作为北京历史上存在过的最早运河,也不能不去寻找一下它的来龙去脉,寻找东护城河为什么会成为北京运河的另一个重要地段。

萧太后河的终端在大运河通枢张家湾,但北运河码头群遗存遗址分布在张家湾古城北一线,萧太后运河则在张家湾古城南,从这里开始,萧太后运河和后来的北运河碰面了。在辽代,漕船从这里进出潮白河水系,经过香河的大小龙湾北去或者辗转南行,承担着运河的一应功能。它的标志就是上文提到的古城南门修建的那座十分醒目的汉白玉石桥。

说到城南的运河,有些夜不能寐。今年春天,一大早就打车,循着东二环路打了个来回。沿二环路边已是鹅黄嫩绿,一片生机,玉兰花在怒放,海棠花也怒出了花芽。明城墙角立交桥下留有一潭幽深的碧水,正与随风浮动的柳丝细语。而广渠门一路向南的护城河两岸的公园里,晨练的人影在晃动。哦,护城河角楼到了,楼下那坡花树又进入了视野,左安门下的树全开花了,还是开得那样早,开得那样红。

(作者系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经济日报》原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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