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过一篇《西江华彩路》,《人民日报》登了;隔开一个月,《贵州日报》又以一个整版的篇幅,配了几张他们报社记者照下的彩色照片,转载了这篇小文。
省里读者读了,说我写得到位。
县里的读者读了,说叶老师你再来我们这里,我们请您吃道地的苗族菜肴,喝米酒。
其实写《西江华彩路》,我是在一个苗族小伙的陪伴之下,悄悄去的。苗族小伙子是西江人,我去哪里他走到哪里,陪我一起吃饭,晚上给我找个民宿,一般的就行。
我这篇《西江华彩路》,就是在苗族小伙小杨一整天一晚上的陪伴之下完成的。为了核实西江苗寨的居民户数和老少百姓共计多少人,我们一起走进了村委会,查看了具体的户籍。
回到上海之后,我根据这26个小时的采访和感受,写下了这篇文章。
当然不是说我采访的效率高,也不是能写。我和西江苗寨结缘半个世纪了,曾经无数次地来过这里。
不仅看到了西江苗寨的今天,而且知道西江苗寨的昨天、前天。十几年前、五十多年前的西江是什么模样,都还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是在长期感受的基础上,我才把《西江华彩路》写出来的。
比如说“西江”这两个字,在苗语中是“美女”的意思,很多游玩过西江的客人就不知道。
我自以为这篇文章写得还可以,县里有领导碰到我,还夸耀说:
“叶老师,你这篇文章,上了《人民日报》,又登《贵州日报》,比我们往常请好多人,编一本书的效果还要好!”
我听了都喜滋滋的。
哪晓得,文章影响大了,离西江很近的朗德苗寨对我有意见了。他们对我说:“叶老师,你年轻的时候就来过朗德,我们还留着你来时照的相呢,你怎么不写写我们朗德呢?我们朗德的变化同样很大,旅游客人来得也多啊!”
我只得赔笑脸,无言可答。为啥呢?他们说的是大实话。
其实,不仅仅朗德苗寨,属于黔东南的很多苗寨,我都去过。比如苗家短裙民俗村新桥,比如芦笙之村排卡、谢寨风雨桥、铜鼓村的苗族农民画、苗家温泉村……都是旅游的好景点,都是颇具特色的民族村寨。但是,实事求是地说一句,西江苗寨,是最为突出、最热闹、外来客人去得最多的苗家村落。
春、夏、秋、冬四季,西江苗寨天天都是欢声笑语、歌舞不绝、人流如潮,这样的盛况,即使拿到全世界面前,都是有一比的。法国巴黎也是游客如潮的地方,巴黎圣母院、卢浮宫,走进去参观得排队,我也曾一一去游过,但是其人流和热闹劲儿,和西江苗寨无法比。前几年的夏天,我在贵阳街上碰到西江苗寨上的一位中学教师,他告诉我,西江苗寨上天天喧声如潮,旅游客人超过了二三万人。如果你要下来,一定得事先通知我们,要不然,吃饭你都吃不上,夜晚的宿处都难找。
是啊,作为一个典型的苗族村寨,西江确实是一个个案。成功范例的个案。
要认识今天的西江苗寨,得从历史的角度去了解和思考。
要懂得今天的西江苗寨,得从民族风情的特点去分析和观察。
要理解今天的西江苗寨,得走进黔东南的苗寨侗村布依人家,住下来和村民们好好地聊天摆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从他们由衷的言谈中和唱出的古歌里,读懂他们的心声。
我十多次地走进西江苗寨,前后历经了半个多世纪。记得50多年前的1970年,我走进西江苗寨时,那种贫穷、闭塞和偏远,在我的心头激起的简直是震撼。
当我在上世纪80年代,以青年作家采风的名义走进西江苗寨时,村寨上的清净、寂寥和冷落,同样让我困惑:怎么只剩下老人和娃崽了呢?青壮年们去哪儿了?
答曰:思想大解放,不但青壮年男子汉们出去打工了,连姑娘和年轻媳妇们也跑去广东、广西、贵阳、重庆打工了。他们说外面世界里的票子好赚啊!
我听得目瞪口呆。
也可能正是有了整整一代人的外出闯荡吧,他们感受过了外面的世界,体验过了都市里的繁华和喧嚣,品尝过了城市里的饮食,他们意识到了苗寨生活的可贵和特点:他们把从外面世界里学到的东西,不知不觉地融进西江苗寨的生活形态之中。他们把防火意识贯穿到西江苗寨纯木楼的意识中,他们在突出饮食中苗家风味的同时,吸引进当代的饮食时尚……规划环境是这样,引导游客是这样,于是乎,几乎家家户户外出打工的西江人都回来了,他们在自己家门口接待全省、全国、全世界涌来的客人都忙不完,他们怎么还抽得出时间外出打工呢?
哦,弦歌四季的西江,其发展的当代历史,就是一首歌啊!
(作者系中国作协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