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绘画从色彩向水墨的移行,说到底是文化规训的结果,而非来自人的天然视觉感知。亦即,文化塑造了我们的眼睛,使我们目中无色。事实上,人对于外界的感知信息80%以上来自视觉,而其中,色彩感知又最为强烈,看到色彩并感动于色彩是人的天然本性。然而,“五色目盲”“墨分五色”“重墨轻色”的色彩观却让我们漠视了色彩,1000多年来,色彩偏居于中国画的边缘。21世纪的我们已无法从色彩的现实世界逃离,如果我们尊重自己的直觉,色彩就不可遏止地流注笔端。
我的色彩重拾,起于对于中国古代色彩绘画的研究,色彩山水画是作为我这一研究的副产品。我在研究及写作《色彩的中国绘画——中国绘画风格与样式历史的展开》过程中,要选取经典色彩山水画的局部进行临摹,以获得进入古人情境的实践经验。临摹多了,也就熟悉了古代山水画的色彩技法及图式,而更重要的是让我重温了“随类赋彩”“以色貌色”等古训,它们比“笔墨”的所有论述都要早上几百年,重拾色彩也因此回到了中国画的最初始阶段,对于源头的接续意味着它具有激发未来生长的原始生命力。
如果笔墨的呈现最终是中国式的观照方式——内观的结果,那么,内观亦可看到一个色彩世界。诉诸色彩与诉诸笔墨一样,都只是不同的表述方式,而它们共同的方法论则都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将外在的视觉感知陶铸为内心视象;它们共同的境界诉求也都是“妙超自然”“气韵生动”。遵从自己的内心视象,所见即所得地去表现,写就的山水自当五彩纷呈。
中国传统色彩体系具有与西方色彩学不同的观念思维及原理规律,亟待我们挖掘与重建,这也是我在2016年发起“中国传统色彩学术年会”的基本动因,它至今已连续举办八届。在创作实践方面,我经过了“工笔重彩”“彩墨”“意笔重彩”不同阶段的尝试,最近时期主要从事意笔重彩的探索实践,试图以“色”代“墨”,用色彩来诠释笔墨的核心要义,体现为笔的书写性及色的焦浓重淡清。这既是对于色彩的发扬,也是对于笔墨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我的创作灵感更多的是来源于对于经典绘画的某一色彩模型的仿拟再造,以及阅读古代诗文画论的偶得妙悟,它们一经闪现,便铺纸追写,不计所成,每个阶段的色彩山水画作也就是凝结了的探索痕迹,因而不太成熟,但它们见证着我的成长,便颇令我敝帚自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