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并
雨中强登梵净山
早起乘车,车只跑单程。听说梵净山有7000个台阶,能否登上去,心中无底,司机说,别担心,会将你们送到最后一个平台,7000个台阶也就剩下700个,加把劲也能登上去。听他一讲,担心消去。
锦江河口甚宽。远山蜿蜒,河水澹澹,下游很平缓。道路从上游两条支流汇合处开始出现大坡度,但两面青山迎人送人,又有团团云雾在前面引路,不知不觉就到了司机说的平台。司机一边招呼我们下车,一边指着眼前的高大庙宇群说,这里庙宇多,有明代万历时“九皇娘”削发为尼的皇庵,还有13座六面六角攒尖塔。预报午间有大风大雨,登不上去别强登,终究是年纪大了要保重。我谢他的好意,但对“九皇娘庵”兴趣不是很大,那其实也是很难说清楚的宫闱旧事,真有此人事,固然会引起同情,而“九皇娘”在这里削发为尼,无非是把自身的希望寄托在来世的业报里。因为这梵净山是最大的来世佛弥勒道场,几与五台文殊、峨眉普贤、九华地藏和舟山观音四大佛教道场齐名。还是趁着天未下雨赶上山,去看红云顶上那块遗世独立的空中悬石孤峰,才算没有白来。
天公并不作美,快要攀登到最后一个过渡平台,一阵急风裹着急雨袭来,打伞打不住,便在山路边小铺里买了雨披,继续上行。雨愈来愈大,风愈刮愈急,只能在台上庙宇的门廊里暂避。这雨并没有停的意思,只能靠着廊柱与同游者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有人指划着迷蒙雨帘的几个方向,遗憾地说,若是天晴就好了,这里是凤凰山,那儿是肃爽峰,还有岩鹰峰,都说是古时的几只鸟变化的,有的是善鸟如凤凰,常常为人采来治病的奇药;有的是恶鸟如肃爽,有到处害人的恶名声;有的是两面骑墙鸟,如岩鹰,一面受惠于凤凰,一边或因为胆怯而给肃爽通风报信。谈者似乎多次来过这里,对神话传说很是熟悉,也就顺口讲起凤凰与肃爽的一场恶斗。最终结局,自然是凤凰胜利、肃爽失利,那岩鹰也在羞愧中躲藏起来,轻易不会露面。
凤凰是传说中的祖鸟,岩鹰在南方比较稀罕,那体型丈来长的肃爽却从未听到过,大约也是一种鲲鸟。把山形石形拟人拟动物故事化,虽然在奇峰异山里到处可以听到,成为游山者的一种兴趣,但如此去讲说,倒也有趣意,尤其是拟化出的那些珍奇动物植物,其实也包含另一种意思,即梵净山不仅是佛教有名山,更有大量珍奇物种在居留。
梵净山是亚热带边缘地区的一座高山,又有垂直气候,生物多样性特征明显,有成千上万种动植物。这里裸子植物也很多,有的具有20万年的演化史。雨中观山观不远,但遮不得近处,那路边就有珙桐,即人们常说的“鸽子花”在怒放,一群白色的“鸽子”在大雨中也翱翔,风声雨声宛若哨声,意欲穿透雨帘,向山下飞去。黔金丝猴大约也躲雨去了,不见踪影。这里与梵净山生态植物园不会很远。人说梵净有黄山之奇、峨眉之高、华山之险、泰山之雄,并以怪石妙泉、云海佛光为绝景,但最有价值的自然之绝,应当是生物的多样性。这里有冷杉、有长苞铁杉,黔金丝猴之外还有红面猴,甚至还有濒临灭绝的华南虎,但很少有人见。
雨一阵大一阵小,了无停下之意,但还是怀着“冒雨游山也莫嫌,却缘山色雨中添”的达趣,继续攀登起来了。终于来到红云顶,那标志即是神往已久的“蘑菇石”。“蘑菇石”的称呼很纯朴,只是有些失之于神,虽然它裹在乱云雾雨里,纹理朦胧,但分明像是南太平洋复活节岛飞来的巨头石人,而且个头巨大,足有150多米高。很难想象,它是怎么飞来的,又如何独立在红云顶上的。在风雨中,我也不由得去想象,它在红日初升的意象里,又是怎样地散发着一股英武气,它竟会是披着金色铠甲和红色战袍的那位巨灵神吗?
红云顶的狂风骤雨实在太大了,披着雨披,全身湿透。或许是这里夏季的一种气候常态,本地游人是不以为意的,毕竟平台足够大,护栏也足够牢固,发生危险的概率不大。或许天气预报里的风雨,没有测得这风雨竟会这般大这般猛,否则也就提前封顶了。果然,很快来了一队景区工作人员,催促并帮助游人下顶,禁止后来者继续攀登。要是晚来一步,这一次也就与红云顶、“蘑菇石”失之交臂了。
登梵净山,有太多的遗憾了,没有细看珍奇的动植物,也无缘看到这里的峨眉景象,更别说深究一下肃爽这只恶鸟了。但冒雨游山也是难得的一回,下到刚来时的平台,雨停了、风收了,东边的山上居然挂出半个彩虹。
山脚下就是小锦江,是锦江的一个主要源头。水流甚急,全然不像是支流的样子,倒像是主流。山坳里,更多的雨水还没有完全集结在一起,河道里轰轰鸣鸣的气势已经现出,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向山下涌去。看河里的浪花,在雨后清凉的河岸上行走,绿树野花铺满开阔的河滩,眼前晃动的全是锦江水,再回看红云顶,那尊巨无霸“蘑菇石”早已隐在已经变成一团白雾的梵净仙境之中。
(作者系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经济日报》原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