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鲁

2020年春节前夕，新冠肺炎疫情在武汉暴发后，一下子揪紧了全国人民的心。除夕那天，多吉在北京参加完央视春晚后，大年初一就赶回了成都。“我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出发的电话了。”他说。

可是这时候，甘孜州也出现了疫情，回甘孜的车辆都被劝返了。眼看着一下子回不到工作岗位上，多吉在成都急得火烧火燎一般。实在坐不住了，他就给四川省邮政分公司党委写了一封“请战书”，请求就地加入防疫物资的运输队伍中。

他在请战书里说：“作为一名从‘雪线邮路’这个英雄团体历练出来的先进邮车驾驶员代表，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更觉得自己责无旁贷，想和同事们一起为保障防疫物资运输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在此特向省公司党委请战，愿随时听候组织调遣，奔赴防疫物资运送第一线。”

他的请战书得到了批准。2月14日下午1时，一辆装着100多吨防疫物资的大邮车，从成都上路。执行此次赶往武汉的邮运任务的驾驶员，除了其美多吉，还有一个年轻人，也是一位年轻的共产党员，叫肖文远。多吉算了算，两个人轮换着不停地开车，路上要走40多个小时。为了尽早一点把抗疫物资送到武汉，两个人一路上轮流着驾驶，日夜兼程。

“我跑了30多年雪线邮路，但跑这条邮路，还是第一次。”多吉说，“好在小肖师傅已经跑了好几趟武汉了，他现在是我的师傅，一路上我都是听他的。”

因为路途遥远，中间还要经过鄂西山区，那一带的气候变化无常，四川邮政公司不仅给他们装备了最好的邮车，两个人还带足了5天的水和干粮。

果然，路上一会儿是雨天，一会儿又扬起了雪花。这时候，当地刚刚发布了一条新闻：“湖北启动重大气象灾害三级响应，近日将现寒潮中到大雪天气。”

2月15日凌晨1时30分，多吉的邮车进入了湖北境内。雨夹着雪子，越下越大，窗外响着呼呼的风声。

进入鄂西恩施的野三关山区路段后，路面上冰雪湿滑，天还没亮，他们只能全神贯注地缓慢行驶。因为高度紧张，两个人的内衣都湿透了。多吉说，这个时候，为了保证安全，邮车必须降速，原本限速100码的路段，他们也只敢跑70码，不然邮车就要“飘”。

为了保存体力，多吉和肖文远轮换着开车。两个人都不是头一次在这么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开车，当然也不是头一次在黑夜中长途行驶。多吉虽然是第一次开车走这条道路，但30多年雪线邮路经历，使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十分自信。肖文远曾开着邮车在这条路上几次往返过，所以，把最险要的路段开过了之后，心里的那份紧张也放松了不少。

两个人为了彼此提神，一个开车的时候，另一个就给对方讲故事。肖文远给多吉讲了自己在汶川地震、芦山地震时，连夜赶路运送物资的经历。他说，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时，他们邮政的车辆在12日当晚就把第一批救灾物资火速运进了都江堰，当时很多人都还在往外跑，都江堰有的地方还余震不断，但他们开着装满救灾物资的邮车还在“逆行”……

其美多吉给肖文远讲了自己在折多山和雀儿山的大雪中经历的故事：“在那条雪线邮路上，冰天雪地里往往只有邮车还在路上，跟我们此时开着邮车执行赶赴武汉的任务十分相似……”

是的，自从川藏公路通车后，在折多山和雀儿山上跑得最多的车辆就是多吉的绿色邮车。“邮车是我们能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绿色，邮车驾驶员多吉，是我们道班工人最熟悉的人。”曾在雀儿山五道班担任班长的曾师傅这样说过。在他和工友们的记忆里，只要看见了其美多吉和他的绿色邮车开来了，就像在严寒和迷茫的大风雪中看到了希望、生机和力量一样。

通常都是每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多吉的邮车就会经过五道班作业的地方。这时候，性格豪爽、为人热情的多吉，远远地就会按响邮车喇叭，表示跟工友们打招呼。

那时候手机通信并不发达，工人们和家人的联系主要靠写信。其美多吉每次路过时，总会主动询问一下五道班的工友们，要不要给家里发电报、送家信或汇款？他几乎把每个工友的家庭地址都记住了。

逢到过春节的除夕夜，雀儿山上没有年夜饭，更不会有鞭炮声，只有呼啸的风声，夹杂着一声声瘆人的狼嚎。

这个时候，一般的司机都会开着车子赶回家去跟亲人团聚，可是，其美多吉总是开着邮车离开家，赶到雀儿山上来，和工友们一起度过除夕夜。他的车里带着牦牛肉、青稞酒、蔬菜、水果，算是给五道班的工友们带来的“年夜饭”。

2017年，雀儿山隧道正式开通的前一天，多吉和同事们开着邮车，最后一次翻越雀儿山，特意来和养护这段公路道班的工友兄弟们道别。在垭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有的人流着泪说：“多么值得庆幸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每个人都还活着，都还挺立在雀儿山的风雪里！”

多吉在雀儿山经历的很多故事，说起来实在是惊心动魄的。有一个大雪天里，20多辆车子被困在一段有80多米高的陡坡上，路面已经结冰，车轮稍微一动就可能打滑，司机们谁也不敢继续往前开了。这时候，正好其美多吉的邮车开来了。

多吉下车仔细察看了一下，说：“我有经验，我帮你们开过去吧。”“这……这可不是开玩笑啊！”“相信我！”多吉胆大心细，一个人一次次地上上下下，竟然把20多辆车子都安全地开过了这段令人望而却步的险坡。

20多辆车子开过去时，他已经浑身是汗。回到邮车上时，汗水湿透的衣衫冷冷地贴在他的身上，冻得他直打哆嗦。不过，听到前面每一辆车都用响亮的鸣笛向他致谢时，他的身心瞬间又觉得无比温热了。

还有一次，也是大雪天，他开着邮车经过石门坎时，看到前面的路面有一个坑，就下车到路边去搬石块来填上。可是，当他弯下腰去搬石头时，突然发现雪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嘴唇都已冻紫了！多吉心里一惊，还以为这人已经被冻死了，就赶紧伸出手试了一下他的鼻孔，还有气息！多吉赶紧脱下皮大衣紧紧裹住他，给他增加热量，然后把他抱进车里，快速往德格县开去。

这个人总算得救了！事后，他找到其美多吉，流着热泪说：“恩人哪！要不是碰上你，我这把骨头就扔在雀儿山上了！”这样的事情，多吉做了一次又一次。他的同事们说：“多吉真了不起哪！竟把一条风雪弥漫的雪线邮路，变成了一条有温度有温情的路！”

（未完待续）

（作者系湖北作协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