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鸣
元崛起于漠北,以武征服中原,并席卷亚洲、欧洲东北诸部,其雄武之风盖世无双,言其文学艺术则几无特点。其因,元为毳幕之民,骑马射箭,所到之处,文物典章,熟视无睹,更不知文艺之轻重。故元之艺术与唐宋相比,忽必烈灭宋,数传至顺帝,历时90年,文人士大夫皆以笔墨自鸣高,不入仕途,隐于世间。有愁者,有狂者,有恨者,有怪者。愁者苍郁,恨者狂怪,隐者野逸,皆以笔墨消遣人生。士人多以残山剩水、秋冬萧瑟之景寄于怀。富丽精工、技工法式,为一味自然、任意点抹所代替,所以山水、花鸟、人物、草虫皆不重形似,以重传神,不讲物理。只求意趣为绘画目的,故信手之笔得简逸之韵,则胜唐宋潜心工丽之作。
尚意为元代画风一大特点。元初,赵孟頫、钱选、刘贯道、陈琳尚存古风,善于细润,而同代高克恭却主张写意,以米氏、董、巨为本,其势与陈、赵相对峙。至元季诸家,黄、王、倪、吴作画全尚气韵、简逸,并用干笔皴擦,干中求韵,实开中国山水画一代新风,成元代绘画一大奇趣。而人物、花鸟,多袭宋人之风,辉光暗淡,殊少成就。
元代人物画,卷轴形式远不如花鸟、山水之发达。元初,赵孟頫、钱选、陈琳、颜辉等力追古风,善作高古细润道释人物画;钱选、赵孟頫、朱德润、陈琳、王渊、刘贯道等,属李公麟白描画派;孙君泽、张观、张远属水墨派。而肖像画在人物画尤为突出,著名者有王绎等。
元代初期,山水画影响力最大者,为崇尚古意的细润画派,该画派以赵孟頫、陈仲仁、陈琳、唐棣为代表。另有钱选为代表的青绿派,高克恭为代表的破墨简逸派,孙君泽为代表的苍劲派各有发扬。赵孟頫一派,主张复古;钱选一派承赵伯驹、李唐、刘松年之风格;孙君泽一派则承马远、夏圭之遗风;高克恭一派则承二米、董、巨之遗风,后有继承发扬光大者,为道士方从义。至元代中晚期,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山水画家当数黄公望、吴镇、倪瓒和王蒙,后人称其为“元四家”。“元四家”皆师于董、巨。王叔明少年学松雪,后习北苑、郭熙。“元四家”各有变化创造,亦工亦趣。比如黄公望,天资孤高,少有大志,幼习神童科,博书史,通音律图纬之学。善画山水,以北苑为宗,气象苍润,为元季之冠。其画格有二,一为笔势雄伟,作浅绛色者;一为意境简远,作水墨者。王蒙,为赵孟頫外孙,善诗文书画。画得赵孟頫之法,又师于巨然,得其墨法,秀润极佳,径路迁回,烟霭微茫,一生作画不用绢素,只在纸上画之。等等。
元代之花鸟画,其主流是以文人画风格为主,从文人审美情趣出发,戏墨大放光彩。元初花鸟画,钱选第一,师法赵昌,风韵高古。另有赵孟頫、赵雍、陈琳、郭敏、仲仁、管道升、王冕、柯九思、李行、杨维翰及元季四家,或直写花鸟以抒胸臆,或偶写花鸟自成天趣。花鸟画戏墨者,亦人才济济,贯盖画史,多以四君子为题材,墨竹最盛,墨梅为二,墨兰、墨菊次之。其因,多以借物抒情,不为物役。比如王冕,元后期画家,出身富豪破落之家,为元代浙东理学大家韩性的弟子,程朱理学对其影响颇深。他多次参加科举,皆不中。中年后,四方奔走,到处碰壁,最后失意回家以卖画为生,并以诗画周旋于权贵富人之中,得以生存。王冕能诗,善画墨梅,自成一家,凡画必题诗。
考察元代画论,多承袭宋代文人的艺术主张。了解苏轼、米芾、黄庭坚的绘画思想,就能理解赵孟頫、倪瓒的绘画思想。但这不等于元人的绘画思想没有发展。如赵孟頫的“作画贵有古意”,倪瓒的“逸笔”“逸气”之说,钱选的“士气”之说,都是对前人绘画理论的发展。元代画论虽比不上宋代之隆盛,但对中国画论的贡献同样是辉煌的。如柯九思的《墨竹谱》、李衎的《竹谱》、张退公的《墨竹记》、吴仲圭的《墨竹谱》(已失)、管道升的《墨竹谱》(关于竹的画法者)、黄公望的《写山水诀》(关于山水画法者)、王绎的《写像秘诀》(关于写像者)、汤垕的《画论》《画鉴》(关于鉴赏者)、吴仲圭的《梅道人遗墨》(关于题赞者),另有李澄叟的《画说》、赵孟頫的《论画》、倪瓒的《论画》、吴镇的《论画》、杨维桢的《论画》,可谓蔚为大观,呈元代画论之光辉。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中国国家博物馆副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