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教育在线

我的大学:润泽一生

《 人民政协报 》 ( 2022年08月17日   第 09 版)

李晓明,北京大学瑞声慕课讲席教授,中国计算机学会会士。曾因主持研发中国高校影响力最大的搜索引擎“天网搜索”获中国计算机学会王选奖;因创设与推广交叉学科课程《社会科学中的计算思维方法》获北京市教学成果一等奖;因倡导与推动慕课在中国的兴起与发展获中国教师发展基金会杰出教学奖。

全国政协委员 李晓明

他无限感念大学时候老师对自己的影响。如今,作为一位北大教师,也非常享受与学生的互动。

(一)

我是1978年上的哈尔滨工业大学(以下简称“哈工大”),计算机专业,1982年毕业。我们那个时候上大学还是属于比较新鲜的事儿,因为之前10年大学没有正常地运行,所以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兴奋。

我与计算机可能有点缘分。中学的时候就喜欢鼓捣一点无线电、自己装个收音机什么的。因对电相关的事情就有点兴趣,所以高考的时候就报了电子类专业。说来很有意思,我家在湖北的一个小城市,当时眼界也没那么宽,想着能在湖北上个大学就很好了,所以报的学校是湖北当地的。可收到录取通知书,发现是哈尔滨工业大学,很有些惊喜。惊的是我没填这个志愿,哈工大不知道怎么就把我的档案抓出来了?喜的是一打听这个学校很好,当然也就很兴奋。我喜欢电子,所以发现是计算机专业也觉得很高兴。

湖北到哈尔滨非常远,那个时候交通也没现在这么好,路上得折腾好几天才到。而且湖北在南边,跑到最北边的哈尔滨去上学,一开始是不太适应的。像南方吃饭都是大米,哈尔滨每个月只有少量的大米,其他全是玉米、高粱和馒头。不过那个时候年轻,根本没觉得是问题,反而还觉得挺有意思。

40多年过去了,如果说现在对在哈工大的那4年最深的印象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遇到了一批非常好的老师。当时我们的老师虽然都比较年轻,大都三四十岁左右,有的甚至比班上的同学还要小,但对教书这件事情特别认真,对学生很真诚。所以我在哈工大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课上得比较扎实。那个时候学校对老师的要求似乎以教学为主,不要求必须发文章什么的,搞研究主要是根据老师自己的兴趣。我们做学生的,不知道科研是怎么回事,不过能感到有些老师不一样。例如教数字逻辑课的刘老师,上课的味道跟其他老师不同,非常注重带着学生思考,讲一些教材上没有的内容。我特别愿意听他的课,很认真,记得还不止一次跑到他家里去答疑,请教一些比较前沿的问题。

那个时候我们考试,90分以上算优秀。数字逻辑课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疏忽了一下,最后卷面86分。觉得很遗憾,我完全是可以考得更好的。没想到刘老师在班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说:“因为……我决定给李晓明加5分。”这让我很感动,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场景。学生嘛,对成绩都是在意的,尤其是自认为学得很好的课。不过现在想起来,我认为那个事情的价值还不在5分成绩,而在于人和人之间的真诚。老师愿意公开这么说,其他学生也接受。

后来做毕业设计,刘老师就是我的指导老师,内容就是数字逻辑方面的。应该是他觉得我做得还不错吧,1982年年初,我已经毕业离开后,收到了刘老师的来信,说把我毕业设计的结果做了一些改进,写成了一篇文章,发表到某个学术会议上去了。那可是1982年,作为一个本科生能发表文章很是惊喜。这让我觉得老师对学生是真心真意的。

在哈工大计算机专业的学习是扎实的。有一门课,离散数学,可以说让我一辈子受益,对我后来研究生阶段的学习,以及到现在的研究都很有帮助。上课的老师姓戴,那书教得真是好。我还记得他给我们讲命题逻辑,如何判定“如果a,则b”这样一个表达的真或假。非常细致、有条理地给我们分析为什么“只有当a是真的,b是假的,这句话才是假的”。让我们体会到了形式化抽象的意义。这是我对逻辑关系、逻辑表达认知的开始,这种思维的形成也是我后面专业发展、研究的基础。

虽然我们是计算机专业,但那个时候计算机在中国是十分稀罕的,4年专业学下来,真正上机就十几个小时,其他所有的学习都可以说是纸上谈兵。但纸上谈兵也有用处,可以锻炼你的抽象思维能力。所以即使程序都是写在纸上的,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好的训练。记得第一次摸计算机是在大二的时候。那时的计算机没有键盘,输入靠的是在一个纸带子上面打孔,直到大四的时候才看到有键盘的计算机。大四我们搞毕业设计,每个人就分了一点点上机时间。由于“机时”非常有限,我们必须在底下把所有的工作尽量准备好,生怕机时没了。特别珍惜上机的机会,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好好的,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锻炼。

(二)

大概是1981年前后,当时《中国青年报》刊登了一篇文章,叫“潘晓来信”,在全国产生了很大影响。信的标题叫《人生的路怎么越走越窄》,讲述了她的经历,相当悲观,也充满着对人生的思索。这封信对我很有触动,引起了不少思考。当时《中国青年报》鼓励大家都参与讨论,我居然也写了一点东西投了稿,后来还被摘了几句发表出来。细节不记得了,核心观点就是“人不管做什么,做工人、做农民,其实都可以做得很好。都可以对社会有贡献、让自己幸福,都可以有一个非常值得的人生。”几十年之后,经历了很多的今天,我依然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大学经历,包括之后的留学经历,还有以前上山下乡的经历,给我留下最宝贵的财富是关于人、社会的一个认知:这个社会是丰富的,人也是丰富的,看到或遇到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因此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上山下乡的时候,我觉得农民很好,你是真的可以和他们交朋友的,在不再有人生交集的情况下,有的关系也可以保持几十年。去美国留学,感觉那里的人也很好,我的导师就是其中之一。记得做博士论文研究时,经常是有些焦虑的,是按照当前这个思路继续钻下去还是换一个思路重新来?曾经有过很深的纠结。有一次,他和我谈话,问我在论文方面还有哪些想法,我提了几个正在考虑的方向。没想到他说,你前面做得已经够了,准备答辩吧。于是4年半就毕业了。城市是一个社会,农村也是一个社会,出国见到的当然也是另外一个社会,我们会在不同的社会里见到各种各样的人,价值观也不一定一样,但不妨碍总会遇到让你感到美好的人和事。

(三)

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当年比,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接触海量、丰富的信息和知识。这在40年前是根本想不到的。但同时我也感觉到了现在的青年人似乎不如我们那时候对未来有信心,不少人对未来很迷茫。那个时候,我们对未来具体是什么其实也不清楚,但感觉前景光明,于是心中充满希望。

现在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平常听到、看到的真的太多,似乎有很多机会,也似乎每个机会离自己都很遥远,我想这是造成迷茫的一个原因。一个朴素的建议,就是年轻人真的不要太瞻前顾后,这很重要。想多了,时间就过去了。不要瞻前顾后,想到要做点什么就做下去。其实就像我前面说的,不管当工人也好,当农民也好,都可以做得很好,都可能作出对群体、对社会的贡献。同时我认为社会也应该创造这样的氛围,让青年人能够感觉到不管在什么方向上、什么岗位上奋斗,都是有希望的。

我觉得现在这个氛围还不够。舆论场中,那些高大上的东西太多,好像那些才是值得追求的。不过最近好像有些变化。这些天,我在追剧——《大山的女儿》,真的觉得很好,好多年看电视剧没有这种感觉了。

当然,无论如何,大学是要好好读书的。大学这个时期,不管你学什么专业,都应该好好地把该读的书读好,我一直这么认为。在学校辅导一些大一新生,我就告诉他们,参加社团可以,但是别搞太多,把书读好最重要。现在的学生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经常问“学这个有什么用?”我们那时候没有这样的问题,潜意识中觉得读了一定会有用,老师要我们读这个书,我们就好好读。但现在经常会听见学生说这个事情有什么用?这当然是一个进步。同时我觉得还应该升华,也就是不应该停留在只是问这个问题的境界。老师如果说不清楚,你就自己搞清楚有什么用。

如果说给现在的大学生有什么建议,我想就是珍惜时光,通过大量读书和深入思考为人生的起航打好基础,包括知识、能力和三观。大学4年的时光真的很珍贵,个人的心智已经比较成熟,精神自由,且周围都是同样自由的人,有时间畅想任何事情。让你的慧眼多多发现聪明善良的人、美好的事,它们将滋润你的一生。

(李晓明口述、张奚若采访整理,题目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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