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研究古代文学,少年时纵恣横生的文学梦,早已如烟如风、飘散无痕了。偶然翻起《耕读拾遗》,心灵的倦怠顿时一扫而去。我好奇地盯着书名,在传统的小农经济社会,“耕读传家”是耳熟能详的古训。耕,谋求生存;读,谋求发展。李锦标先生生在现代,人生顺风顺水,似乎与浸透沧桑的“耕读”还有不小的距离呢。通览全书才有点明白:“耕”,是他长期工作所反反复复走过的那一片土地;“读”,是他日积月累读书所积淀的一缕沉思。所谓“拾遗”者,是工作之余所拈起的一点余暇、余味。
一
描写那一片土地,是这本散文随笔集的特点。全书七编,主体五编,分别是“悠悠史话”“星河璀璨”“议论风生”“莫道闲情”“社会切面”。虽然少数篇章,在社会事件的光影中,折射出时代风云;在人生经历的描写中,叠印着异域风光,但是绝大多数篇章所描写的那景那事那人,都是发生在作者深深眷恋的那一方土地上。
从青葱少年,到风华正茂,再到岁月沟壑横生于额头,作者一直在安徽亳州学习、工作。生于斯,长于斯,这一方热土养育了他,这一方人民呵护了他,这一方文化滋润了他。虽然在作者心底印象中,从曾经的枯瘠苍凉,到今天的繁荣昌盛,这一片土地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那一份心底的情感执着、深沉,一如既往,永远充满诗意。
《油河,油河!》简约的题目饱含着何其厚重的情感!作者诗意地感慨:“这条弯弯曲曲,静静流淌的小河,是一条穿越悠久历史的小河。从岁月上游传来隐隐的桨声,记录遥远的岁月,古老而深刻。”虽然“在比例尺稍大的地图上”,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但是,“在波澜不惊的河水里,映照着春秋战国时期的猎猎战旗和刀光剑影”。
一旦褪去少年的情怀,以一种深邃的目光丈量这一方热土时,作者便开始关注积淀于这一片土地上的历史文明。在《耕读拾遗》中,有大量篇章对亳州历史文明进行了深度发掘。如果说《城父,曾经的国都》《章华台》《立德,低调的历史名镇》《惠济河与宋襄公》篇章,让你感叹亳州文化的厚重,那么《在皖北的原野上——尉迟寺文明探秘》,简直就给你灵魂的震颤。
二
安徽地处江淮腹地,江淮文化是安徽历史文化的灵魂。从空间分布上说,江淮文化主要集中于皖北与皖南。从文化源头上说,皖南文化以宋代以后的“徽学”为核心,皖北文化以春秋战国的“道家”为核心。道家与儒学并峙,在中国文化中具有源头意义。更何况亳州不仅是老庄故里,还是三国文化的重要发源地呢。
关于道家文化,《耕读拾遗》只收录《<道德经>的气质》一文,吉光片羽,也弥足珍贵。作者对“道”把握,以散文的语言描述出来:“‘道可道,非常道。’也许,‘道’是静思冥想的感悟,只有穿透生活的喧嚣浮华才能感悟‘道’的精深;‘道’是身体力行的体验,只有通过亲身体验才能理解‘道’的真谛。”这是一篇文化散文,当然不是《道德经》的学术研究。或许作者无意于从学术上阐释道,但是作者的阅读直觉却是非常准确
因为亳州是曹魏文化的发源地,留下曹魏的遗迹也非常多,作者在这方面用力尤多。20世纪70年代中期,亳州有一次震惊学界的考古发现——东汉墓群的发现。虽然这些墓群涉及曹氏、夏侯氏两大氏族,但是最有意义的乃是曹氏家族墓群。作者借助考古发现,详细介绍了汉墓出土汉砖的历史价值、文化意义,写出了《东汉字砖里的亳州文化、经济及其他》《亳州汉字砖:东汉时代的社会记忆》《曹魏时代的中日交往》等系列文章,将枯燥的考古成就转化为普及性文字,对于亳州文化传播也是非常有价值的。作者在这些考古成就中还抽绎出几个饶有趣味的问题,比如“汉字简化何时始”、以出土字砖推断黄巾起义的酝酿时间、从墓砖有关酒的记载说明亳地酿酒业的发达等。
虽然《耕读拾遗》所收录的这类文章属于文化随笔,作者也无心于关于道家、曹魏文化的学术研究,但是作者所思考的问题,反而是学界必须从学理的历史与逻辑上进一步发掘而加以阐释的问题。
三
“诗路文化”是近年来特别热门的话题。《耕读拾遗》的文章多写于“诗路文化”勃兴之前,作者并没有蹭热度的机心,但是却为亳州“诗路文化”打开了一扇窗户。不仅在《东汉字砖里的亳州文化、经济及其他》辑录了元宝坑30号字砖的一首诗,可补现有全汉诗之阙,就连今天壮观的万亩芍药,也是古已有之,“花前花后皆人家,家家种花如桑麻”,芍药种植古代就何其普及;而且《亳州的“欧阳修路”》《范仲淹的亳州情缘》《亳州,辛弃疾的第二故乡》成为亳州诗路文化的一幅美丽剪影。
从文化上说,亳州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诞生了影响世界的老子庄子,叠映着战国吴楚的风云,孕育了辉煌的曹魏文化,即使在近代史上也有捻军抗争的怒吼,尤其是尉迟寺的发现揭示了早期中华文明史崭新的一页……《耕读拾遗》掀开了皖北历史的一角。
虽然作者年过半百,按照现在的生命节奏,仍是富于春秋,但愿在以后的岁月中,作者进一步发掘这片神秘土地的文化底蕴,写一部“亳州历史文明剪影”,让更多人了解亳州文化。
(作者系安徽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