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今年是建军96周年，在八一建军节即将到来之际，记者采访了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著名作家徐贵祥。徐贵祥是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军事文学委员会主任。曾任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文艺创演系主任。著有长篇小说《仰角》《历史的天空》《高地》《八月桂花遍地开》《明天战争》《特务连》《马上天下》《四面八方》《英雄山》等。根据小说《历史的天空》改编拍摄的同名电视剧，深受观众喜爱。曾获第七、九、十一届全军文艺奖，第四、九、十一届“五个一工程”奖，第六届茅盾文学奖。

戍边岁月，徐贵祥曾两赴战场，枪林弹雨中，经历生死考验；和平岁月，他以笔为枪，歌颂英雄，呼唤和平。本期访谈请他讲述自己携笔从戎的热血情怀与人生故事。

两赴战场，两次荣立三等功

1978年底，刚刚当兵几天的徐贵祥还没有配发领章帽徽，就得到一个消息，要打仗了。

接着，上面发下来一个油印的小册子，封皮上印着“山岳丛林野外生存指南”，防暑、防虫、防晒、防兽……还有如何在密林里判定方位。班长说，万一打散了，要会判断哪里是北方，北方就是祖国的方向。

1979年，春节过后没过几天，徐贵祥上了战场。

第一次参加战斗，徐贵祥所在的炮兵团九连奉命支援步兵，遂行直瞄射击任务，同敌人短兵相接。他被临时指定给副营长杨世康当传令兵。战斗白热化阶段，连队已有十几个人负伤，但是徐贵祥没有退缩，一直在战场上传达副营长的命令，组织抵近射击。指导员赵蜀川亲自上炮，打得汗流浃背，脱掉军装扔到一边，只穿着白衬衫。坐在山坡上的副营长火冒三丈，怕他暴露目标，让徐贵祥去吼指导员穿上军装。徐贵祥跑到炮位边上大喊：“指导员，副营长让你把军装穿上。”指导员打了一炮，这才直起腰来，穿上军装，顺手把手枪扔给徐贵祥，笑眯眯地说，小徐好样的，手枪你给我背着。

一次，徐贵祥正在阵地上飞奔，对方的机枪扫过来，把他身后的山壁打得碎石乱飞。就在他惊恐无措之际，四班长刘双桥伸手把他的腿抱住，按在排水沟里，吼了一句，你小子不要命了！

徐贵祥说，营长让他传达命令，各炮占领阵地，贻误战机者枪毙。

刘双桥骂了他一句，马上说，我来看看地形……

曾经救过徐贵祥的刘双桥当年或许不会想到，在多年以后，这个年龄并不比徐贵祥大的小个子班长，出现在了徐贵祥的作品《丛林笔记》里，被改名为“刘桥”。

一天，正在山上待命的时候，同班老兵冯晔临译出一份电报后高兴地说：徐贵祥这小子立功了，三等功。徐贵祥所在的连队是全团最早投入战斗的，后被授予“炮兵英雄连”称号，他本人则是全团第一个立功的新兵。

此次战斗之后，徐贵祥同时接到新的命令，在一名老兵带领下，随副师长等一起回师指挥所。吉普车在山路上冒着弹雨飞奔，副师长坐在前排指挥，驾驶员左冲右突。副师长的镇定自若，给了徐贵祥很大的鼓舞，他的脊梁上背着709型小功率电台，肩上斜挎着手枪，心里装着三等功，热血沸腾、豪情万丈，“那是我一生中最不怕死的时刻”。

从硝烟战场转战“文学战场”

徐贵祥的第一堂文学课，或许是从那天开始的。

1978年的一个上午，全营部队官兵集合在连队的饭堂门前，军里下来蹲点的文化处长雷河清作动员报告，新兵蛋子徐贵祥也站在听报告的队伍里。那个画面占据了徐贵祥将近50年的记忆：

房檐挂着冰凌，冰凌上跳动着阳光，雷处长站在阳光中，给大家讲爱尔兰作家伏尼契的作品《牛虻》，牛虻在被行刑的时候，大笑着说：“来吧！孩子们，手不要抖，朝这儿打！”

那种英雄的豪情气概对于徐贵祥的影响，是深远的。

“不管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快乐的牛虻！”作为革命者的亚瑟——牛虻，慷慨就义前给恋人留下的那首小诗，刻在了徐贵祥的心里。

像两粒种子进入了他的生命，战争想象和文学想象。

像两个翅膀在他的眼帘扇动，后来，成了他的左手、右手，两条腿、两只眼睛………

局部战争结束了，徐贵祥所在的炮兵团半个月后到广西扶绥县休整。这期间，不断有人到连队慰问，空军作家刘天增根据徐贵祥和另外两名战士火线送饭的事迹，采写了一篇特写《铁鞋踏破千重山》，发表在1979年第5期的《解放军文艺》杂志上。作品结尾这样写道：

火炮怒吼，映红了夜幕，就在这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我们亲爱的新战士，来自淮北（原文误写，徐贵祥的家乡在皖西）的小徐兄弟，进入香甜的梦乡，脸上洋溢着稚气的笑容。《列宁在1918》里的那个英勇的瓦西里，在押送粮食回到苏维埃之后，睡梦不也是这么香甜吗？

在此前后，指导员交给徐贵祥一个任务，要他自己动手写报道，写团里的“炮兵英雄连”和英雄连队的英雄王聚华——徐贵祥不知道的是，指导员早就决定把他作为“笔杆子”培养。就是从这开始，徐贵祥踏上了文学创作之路。

参军的第2年春天，徐贵祥考上了原武汉军区炮兵教导大队，学习炮兵射击指挥、计算诸元、修正弹道、步炮协同……特别是学习军事地形学和战术标图，徐贵祥如鱼得水。

在超负荷的训练之余，他没有丢掉他的文学梦，读了很多文学作品，还发表了几首诗作。

在子弹抵达我的脑门之前，给我的小说一个好的结尾

回忆青年时的理想，徐贵祥说，自己最初的理想不确定是文学，但是自己青年时期的理想，都是文学给的。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想当保尔·柯察金；看《一桥飞架南北》，他想当工程师；看《烈火金钢》，他想当史更新和肖飞。

1984年，徐贵祥作为侦察大队一名基层指挥员，第二次到前线参战，文学理想和英雄理想又有了用武之地，并再次荣立三等功。

一年多的时间里，战斗间隙，徐贵祥陆续创作了《征服》《大路朝天》《走出密林》等作品。当时驻扎在麻栗坡县下金厂区，土楼后面就是云遮雾罩的丛林。在昏暗的灯光下，他马不停蹄地写，有太多的感受和见闻，有太多的冲动和思考，一年之内写了6部中篇小说。后来有人问他，在前线，生死未卜，为什么还要这样火急火燎地写小说？他回答：

因为我要赶在那颗子弹抵达我的脑门之前，给我的小说写一个好一点的结尾。

为什么要写小说，并且成为一个“正面强攻军事文学”的作家，徐贵祥说：“既然命中注定我当不上英雄，那就让我好好地写写他们吧。”

几年后，以这几部中篇小说作为基础，徐贵祥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此后创作出了大家熟悉的抗战题材的《历史的天空》《马上天下》等多部长篇小说。

记者问道，上过战场的作家和没有上过战场的作家有什么不一样？

徐贵祥说，许多大作家都曾经上过战场，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海明威，还有他认为最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孙子兵法》的作者孙武……

但是在长篇小说《马上天下》里，徐贵祥给主人公陈秋石写了这样一句话：“我就是因为不想打仗，才学会了打仗。”经历过战争的作家，礼赞英雄，也渴望和平，更希望世界不再有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