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华夏周末

梦萦南望山

李培禹

《 人民政协报 》 ( 2023年07月29日   第 06 版)

南望山在哪儿?翻开地图很难找到,因为它并非大山、名山,而是一座掩藏在湖北省武汉市郊外一片青林中的小山。然而,它却是一群部队文工团战友们不能忘怀的地方。原武汉军区胜利文工团当年是一支响当当的部队专业文艺团体,著名诗人、作家白桦,老一辈作曲家高如星(《九九艳阳天》的作曲),《再见了大别山》的作曲家雷远声,京剧表演艺术家邹永翠等,都是这个团的。他们进京参加全军文艺汇演的话剧《豹子湾的战斗》,曾给一代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可以说,电影《芳华》讲述的就是他们青涩成长的故事,镜头叠映着他们青春动人的身影。南望山是胜利文工团所在地,是战友们陆续离开40多年的地方。

暮春时节,我作为他们的特邀战友,和来自祖国天南地北的战友们齐聚武汉,一起重返南望山。

何来“特邀战友”?这要从“武汉胜利战友”微信群说起。本来,我是作为家属被拉进微信群的,家里领导指示我“潜伏为主少发声”。但我越来越被这个群所吸引,原因只有一个:我被他们之间那种永远解不开的战友情感染了。“十八岁十八岁,我参军到部队,红红的领章印着我开花的年岁……啊,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感到后悔……”这首歌一定是所有当过兵的战友们发自内心唱出来的,何况他们是部队文工团的文艺兵,大多数是在十五六岁还是中学生时就被挑中进入了部队大熔炉。他们穿上并不合身的绿军装,一起锻炼成长,摸爬滚打、增长才艺;他们一同爬上军用大卡车,深入部队去慰问演出,很多人经历过战场炮火的考验,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

战友情,说不尽。战友们,真可敬!我讲一件亲身经历的事吧。

请看“经历”发生当天,《北京晚报》第一时间的报道:“2017年3月17日讯,埃及红海当地时间3月16日下午(北京时间18时左右),中国一女游客尝试潜泳时发生慌恐性下沉,连呼‘救我!我不行了,救我!’来自北京的一位男士闻讯后立即以自由泳标准姿势快速游去营救。男士以标准救援动作拉住女士的手,但该女已无力划动,吃力地趴到了男士后背上,男士仍以自由泳标姿奋力靠向游艇,在船员抛绳索帮助下,女士获救。救美勇士上艇后,人们才得知这位毫不犹豫的施救者,竟然已年过七旬。人们纷纷为他鼓掌,既为他的精神品格,也为他的健硕体魄。据知,七旬男子汉名叫富长宁。他在武汉军区胜利文工团当兵期间曾多次横渡长江。”这则新闻下面注着:“记者李培禹文并摄。”其实,发这篇消息时我已从新闻岗位上退休,是一次与文工团的战友们结伴出行的休闲游,只是30多年记者生涯养成的习惯,忍不住抢发了一条现场新闻。富大哥是我们战友一行中的老大哥,他毫不犹豫跳下海去救人,一点也不让我们吃惊,他的微信头像一直是他的军装照,那红红的领章、帽徽,就是凭证!

武汉胜利!战友情深!

2023年,三年疫情过去,战友们终于谋划迎来春天的第一次欢聚出游。第一站去哪儿?还用问吗?——南望山!我弱弱地问:我能去吗?众群友呼应:当然!必须滴!群主晓风哥拍板:鉴于培禹的一贯表现,决定把他“家属”的级别提升为“特邀战友”!

重返南望山!远在海南的庆云、哈尔滨的天英,倒是最早到的,他们放下行李就加入到机场、车站迎接战友的队列中。我们来自北京、广州、上海、郑州等地的人,一再表示不要来接站,甚至干脆不告诉武汉战友自己的航班、车次,但当我们走出出站口的那一刻,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老莫、小芳都来了。大家一一相拥,来自广州的女高音林子说,嗨,不就是拥抱嘛,不在乎提前这一会儿吧?幽默的老莫说,熬了三年了,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周围的乘客也羡慕地看着这动人的情景。来自郑州的作家、导演阿来一边抢镜一边“画外音”:“这,就是我们近半个世纪的战友亲情!”

当晚聚餐,可想是一番何等热闹的景象啊!当夜无眠。

翌日清晨,大客车上欢声笑语不断,我们向着南望山进发。穿过美丽的东湖,驶入熟悉的林荫道,回忆的浪潮涌起:看,我们当年就是在那片农田帮老乡割麦子;瞧啊,这条弯曲的山路是我们野营拉练走过的;几十年了,战士的第二故乡更美啦!

近了,近了,大客车驶入了南望山美丽的军营。如今驻扎在此的部队某部王副政委热情地迎上前来,他说,我代表全体官兵欢迎南望山的前辈战友们重回部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南望山在,咱们部队的优良传统就在!让战友们欣喜的是,南望山营区虽然几经修缮,当年的文工团主楼、排练厅、剧场,尤其是宿舍楼,大的格局未变,只是变得更好看了。陪同我们的政治处刘干事,手里举着一大串钥匙,还有人记得你当年住在哪个房间吗?走,咱们看看去!“哇——!”战友们一片欢呼。所有人都记得自己住过的房间,那是他们满满的青春记忆!曾在军区文艺汇演中获得金奖的女高音歌唱家周玉萍,俯在自己的宿舍门前睹物思人,难抑泪水,她说,我刚到文工团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什么也不会做,是南望山这个大熔炉把我锻炼成为一名合格的文艺战士。已是知名舞蹈家的赵兰,拉着舞队的战友,在楼道里跳起了“北风吹”。歌队、乐队的老莫、天英、效武、阿来、张雄说,那时女兵住的楼层,我们从没上去过,不敢呀!阿来说,今天我要和每一位女神战友合个影,请批准!众美女战友们笑答:批准,批准。她们纷纷围拢在阿来身边,那真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面啊。

我有点兴奋地跟着“家属”来到她的宿舍。嗬,房间可不小。她说:“面积24平方米,我和陈杨姐两个人住。”“标准双人间啊,当年你们的条件太好了。”她说:“是啊,但住宿条件不重要,关键是和谁一起住。陈杨是我们文工团的金牌主持人,当年在各个部队文艺团体中都很有名气。她像我的大姐一样,处处关照爱护着我,她的优秀品质也影响着我……”在南望山,我还有了意外的收获:1975年南海海战后,我军成功收复了西沙群岛。其后,前往西沙前线的不仅有著名作家浩然、著名军旅诗人张永枚,还有一支部队文工团——武汉军区胜利文工团。那是奉中央军委命令,代表解放军三总部赴西沙群岛慰问海军官兵。我从保存的照片上,看到了他们在海军炮艇上的合影:小武哥、阿来、查光宙、宋明华、史琳、邹巧玉,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飒爽英姿!还有一张老照片:文工团的女团员为海军战士缝补衣服,我清晰地看到了当年不到20岁的“家属”的身影,此时此刻,她就在我的身边。我想起家里那块“光荣之家”的牌匾,一种“光荣”之感油然而生。我不禁自责:这感觉来得太迟了……

重返南望山,战友真可敬!乐队当年的首席大提琴手张雄,是坐着轮椅来参加战友聚会的,我看到总是抢着推他、照顾他的是腿脚也有点不利索的歌队的老亮。到了南望山,通过大家的追忆我才知道,部队文工团的演员都是多面手,往往在一场演出中身兼数职。老亮、张雄就是在一次装台中遇到不测,两人都摔伤,张雄则落下了残疾。青春无悔!他们乐观地一路走来,成为我们这支战友团队的一道风景。

终于要和南望山说再见了,战友们的脚步都有点沉。陈杨姐用她当年报幕员的嗓音大声催促:“赶紧上车喽!人家要送咱们,别让人家久等啊!”

啊,南望山部队的王副政委、刘干事,还有陪同我们的小战士们,已然整齐列队。我们的大客车开动的那一刻,他们齐刷刷地举手敬礼。

那是庄严的军礼!

(作者系《北京日报》高级编辑,北京市杂文学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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